在你的背上,不慌不忙地被愛-情感
我家的后面是一望無際的蒼涼遼闊,翻過大山卻是似錦繁華。七歲那年,父母走出大山去掙錢,把我和六十多只山羊托付給了大伯。
大伯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光棍漢,身板高大而結實。父母把我交給他后,但我隱隱覺得,大伯似乎更歡迎我家的那群羊。
當年九月,我開始到二十公里以外的鎮(zhèn)上念書。大伯五點起床,送我去學校。大伯走在前面,我小跑著追趕他的腳步,不小心滑倒了,手掌被細碎的石子蹭出了血,大伯拿起我的手,滿臉不悅,然后蹲下,扭過頭說:“快點兒!爬到我的背上來!”我乖乖地爬到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他健壯的胳膊往后一抱,我就穩(wěn)穩(wěn)地在他的背上了。
那一次的意外摔倒,竟然滋生了我的安逸任性。最初,他蹲下,我都懷著不安爬到他的背上,漸漸地,這不安隨著大伯一次又一次默默地蹲下而銷聲匿跡。盡管他依然虎著臉,仍然會瞪我,但年幼的我仍然能從他那虎著的臉上發(fā)現(xiàn)若隱若現(xiàn)的溫柔,我也就大著膽子享受他這份關愛。他一背就是三年。漸漸地,他背著我不再是默默地走路,他會和我講一些故事。講到高興時,他會放聲大笑,笑聲在遼闊的荒野里傳得很遠。
上四年級時,爸媽在城里買了房子,我轉學回到城里。每天,爸爸騎著摩托車把我送到學校。摩托車的坐椅是黑色的絨布,柔軟而舒適,可是離開了大伯結實寬廣的背,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那年冬天,大伯到城里來給我家送羊肉。他一見我,便把已經(jīng)十一歲的我攔腰一抱,然后用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把我往身后一送,我順勢一摟他脖子,就穩(wěn)穩(wěn)地在他背上了。以后每年送一兩次羊肉,順便在城里購置一些日常用品,就成了他到城里來的固定理由。有時住,有時連飯都不吃,但他總會把我扛在他的背上轉那么幾圈。這一轉又是三四年。初中畢業(yè)時,我已經(jīng)1。75米了,大伯只背了我短短的三十多秒,額頭上就直冒汗水,我知道他老了。
大學畢業(yè)后,我回到故鄉(xiāng),對大伯的背甚至他日漸蒼老的面孔都越來越模糊。直到某一天,同事們相約到后山看草原,我又一次見到大伯。他瘦多了,原本結實而高大的身板“縮水”不少。我一陣心酸,再結實的人都經(jīng)不起歲月的打磨。他醒來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了,他從地上爬起來,說:“我背不動你!”
這年秋天,瘦得皮包骨頭的大伯來城里看病。我把他從醫(yī)院接回家,望了望六樓,我有一點難過:“我家住六樓,步梯。”大伯愣了一下,笑了:“我不背你!”然后就開始上樓。剛上到二樓,大伯就累得滿頭大汗。我不忍,蹲下來,說:“我背你!”大伯愣了一下,又瞪著他的眼睛:“我就是病了,等我病好了,我上三個六樓!”他并不知道,他的病是不可治愈的。我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回過頭,像當年他對我那樣,不耐煩地說:“快點兒!”
第一次背他,每一個臺階,每一步都很沉重。我想起,夕陽西下,他背著我走過那三年的遼闊和寂寞,走過他對我隱忍不露的卻厚重的疼愛。上到六樓,我把他放下時,他抬頭看了看我,說:“還是你厲害,都沒出汗!”
我的眼淚忍了又忍。我知道他愛我,我才會在他背上不慌不忙地走過無數(shù)個二十公里;可是他不知道,他身患癌癥,如今的體重只有三十多公斤,區(qū)區(qū)三十多公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