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先母鄒孺人靈表》原文及譯文賞析
先母鄒孺人靈表
汪 中
母諱維貞，先世無錫人，明末遷江都凡七支，其六皆絕，故亡其譜系。父處士君鼐，母張孺人。處士授學(xué)于家，母暇日于屏后聽之，由是塾中諸書皆成誦。張孺人蚤沒，處士衰耗，母盡心奉養(yǎng)，撫二弟有恩，家事以治。
及歸于汪，汪故貧。先君子始為贅婿，世父將鬻其宅，先主無所置。母曰：“焉有為人婦不事舅姑者？”請于處士君，割別室奉焉。已而世叔父數(shù)人皆來同爨，先君子羸病不治生。母生子女各二，室無童婢，飲食衣屨，咸取具一身，月中不寢者過半。
先君子下世，世叔父益貧，久之散去。母教女弟子數(shù)人，且緝屨以為食，猶思與子女相保。直歲大饑，乃蕩然無所托命矣。再徙北城，所居止三席地，其左無壁，覆之以苫。日常使姊守舍，攜中及妹，傫然匄于親故，率日不得一食。歸則藉藁於地，每冬夜號寒，母子相擁，不自意全濟(jì)，比見晨光，則欣然有生望焉。迨中入學(xué)宮，游藝四方，稍致甘旨之養(yǎng)。母百病交攻，綿歷歲月，竟致不起。嗚呼痛哉！
母忠質(zhì)慈祥，生平無妄言，接下以恩，多所顧念。方中幼時(shí)，三族無見恤者，母九死流離，撫其遺孤，至于成立。母稟氣素強(qiáng)，不近醫(yī)藥。計(jì)母生七十有六年，少苦操勞，中苦饑乏，老苦疾疢；重以天屬之乖，人事之湮郁，蓋終其身鮮一日之歡焉。論其摧剝，金石可銷，況于血?dú)?？故吾母雖以中壽告終，不得謂其天年之止于是也。嗚呼！生我之恩，送死之戚，人所同也；家獲再造，而積苦以隕身，行路傷之，況在人子，嗚呼痛哉！以乾隆五十二年七月辛丑朔卒，明年三月戊寅合葬于先君子之墓，其哀子中泣血為之表曰：
嗚呼！汪氏節(jié)母，此焉其墓。更百苦以保其后，后之人尚保其封樹。
【注】①汪中（1745--1794）清代哲學(xué)家、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 ②疾疢（chèn）：惡病。③天屬：父子、兄弟、姊妹等有血緣關(guān)系之親屬。
4.對下列句子中加點(diǎn)的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
A．且緝屨以為食 緝：縫
B．稍致甘旨之養(yǎng) 甘旨：美好的食物，后特指奉養(yǎng)父母的食品
C．人事之湮郁 湮：堵塞
D．直歲大饑 直：一直
5.以下句子中，全都表現(xiàn)先母辛勤操勞的一組是（3分）
①處士衰耗，母盡心奉養(yǎng)②請于處士君，割別室奉焉
③母教女弟子數(shù)人，且緝屨以為食④攜中及妹，傫然匄于親故
⑤母百病交攻，歷歲月，竟致不起⑥蓋終其身，鮮一日之歡焉
A．①③④B．②④⑤ C．②③⑥D(zhuǎn)．①⑤⑥
6.下列對原文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述，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
A．先祖母祖籍無錫，明朝末年遷到江都，出生于書香門第，小時(shí)聰慧，空閑時(shí)偷聽她父親講課，能背私塾中的書。
B．因?yàn)椴敢u掉祖屋，汪中的祖父無處居住，先母非常不忍心，就請求自己的父親另安排房子奉養(yǎng)他。
C．先母由于年輕時(shí)操勞辛苦，中年飽受饑?yán)В砟暝庥黾膊?，在作者稍有成就時(shí)，母親卻飽受疾病折磨。
D．先母雖然過世，但作者一想到母親一生的辛勞，悲痛不已，寫下這篇靈表希望汪氏后人能夠永遠(yuǎn)記住母親。
7.把文中劃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10分）
（1）日常使姐守舍，攜中及妹，傫然匄于親故，率日不得一食。（5分）
（2）論其摧剝，金石可銷，況于血?dú)猓浚?分）
參考答案：
4. D（直：遇到、面對）
5. A
6. B
7.（1）白天常常叫姐姐看守房屋，先母帶領(lǐng)我和妹妹，頹喪(疲困)地到親戚故舊處乞討，大抵（一般）整天得不到一頓飯食。（“傫”、“匄”、“率”、介詞結(jié)構(gòu)，各1分，句意1分）
（2）說到她受的挫折和傷害，就是金石也可以被銷毀，更何況對于血肉之軀（生命）呢？（“論”、“摧剝”、“銷”、“血?dú)狻备?分，被動句式1分，句意1分）
附【參考譯文】
先母名維貞，祖先是無錫縣人，明末遷居江都縣，同宗共七支，其中六支都絕了后代，因此家譜亡失。外祖父名鼐，是個(gè)不曾作官的儒生，外祖母姓張。外祖父當(dāng)年在家中設(shè)私塾教學(xué)生，先母空暇時(shí)就在屏風(fēng)后聽課，因此私塾中所教的書都能背誦。外祖母早死，外祖父衰老虛弱，母親盡心奉養(yǎng)，撫育兩個(gè)弟弟有恩，家事料理得很有條理。
等到嫁給汪家，汪家本就貧窮。先父原是入贅的。伯父要賣掉住宅，祖宗神主沒地方安置，先母說：“哪有做媳婦而不奉祀公婆的？”就請求外祖父撥另外的房間供奉。后來伯父、叔父幾人，都來一起生活，先父體弱多病，無力謀生。先母生了兩男兩女，家中沒有男仆婢女，喝的吃的穿的，都由先母一人供應(yīng)，一個(gè)月里有大半日子不能安睡。
先君子過世，伯叔父們更貧困，日子久了就離開各自謀生去了。先母教幾個(gè)女學(xué)生，同時(shí)幫人做鞋子維持生計(jì)，還希望保得住孩子們。碰上大饑荒，窮到一無所有無憑藉可活命。遷移到北城，住的只有三席地方，左面沒墻壁，用草席來遮蔽。白天叫姊姊看著家，先母帶領(lǐng)我和妹妹，頹喪地到親戚家乞討，常整天吃不到一頓飯。回來就在地上鋪著稻稈睡覺，冬天夜里冷得叫出聲來，母子相擁，想不到能安全度過，等到看見早晨陽光，就高興地有活下去的指望。到我中了秀才，到各處游學(xué)講藝，稍能準(zhǔn)備些鮮美食物奉養(yǎng)母親，而母親已得了各種疾病，纏綿歲年，竟然去世。唉，真是悲痛?。?/p>
先母天性忠誠、質(zhì)樸、慈愛、祥和，一生沒有誑言妄語，對待晚輩有恩惠，多方照顧體念。當(dāng)我小時(shí)，同族親戚沒有憐恤的。母親九死一生，流離轉(zhuǎn)徙，撫養(yǎng)孤兒，以至於成家立業(yè)。先母體質(zhì)本來強(qiáng)健，一向不看病吃藥?？傆?jì)先母活了七十六歲，少時(shí)苦於操作勞累，中年飽受饑荒貧乏之苦，老年苦於疾病纏綿折磨。加上天倫的乖離，人事的不順利，她的一生，很少有過一天的歡樂。說到她受的挫折和傷害，就是金石也可以被銷毀，更何況血肉之軀呢？所以母親雖是中等之壽去世，絕不能說她天賦的壽數(shù)就只有這些。唉！母親生養(yǎng)我的恩情，初喪母親的哀痛，本是人人一樣的；家庭得以重新興起，可是母親卻被累積的勞苦折磨死了，不相識的路人都會傷感，何況兒女呢？真是悲痛啊！先母在乾隆五十二年七月辛丑初一日逝世，合葬在先父墓里，她的哀子汪中泣血立此石碑，寫此墓表，說：
唉！這是汪氏節(jié)母的墳?zāi)?。她?jīng)歷千辛萬苦撫育后嗣，希望后人保護(hù)這墳?zāi)古c樹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