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古龍約稿-人生

副刊主編沉吟半晌，用半命令半請求的口吻對我說：“古龍那邊就由你去聯(lián)絡(luò)，想辦法一定讓他給我們寫稿子。”
　　
　　那是30年前的舊事了，我剛剛到報(bào)社上班，工作職位是副刊的助理編輯。不久前，這個副刊本有古龍的武俠小說連載，但他常常拖稿、斷稿，加上小說不太受歡迎，主編就忍痛腰斬了連載，得罪了他。想到這次要重新約稿，覺得很尷尬，主編決定把任務(wù)交給我這個新來的小伙子。
　　
　　我從主編的記事本里抄下古龍的電話號碼，鼓足了勇氣才撥通電話。電話接通時，我的內(nèi)心還是震動了一下，因?yàn)榻与娫挼木褪亲骷冶救?，他磨了沙似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與武俠小說匹配的江湖味。他聽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報(bào)了名號和意圖之后，沉吟一陣，才緩緩地用他富有磁性的沙啞嗓音說：“我等一下會在餐廳和幾位朋友吃飯，你如果有興趣談寫稿的事，就過來聊聊吧。”
　　
　　出租車穿過下班時的重重車陣，我忐忑地來到餐廳，已經(jīng)遲到半個小時。我走進(jìn)包廂時，桌上杯盤狼藉，晚餐顯然已經(jīng)進(jìn)行了一段時間。包廂最里面坐著的就是古龍本人，個子雖小，卻有一股氣勢。
　　
　　古龍沒有起身，比個手勢要我坐下，也不問我遲到的原因。他掏出一瓶威士忌，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說：“你知道，我們談話是要喝酒的。”他把酒瓶推到我面前，“小朋友，喝完這瓶再談?wù)隆?rdquo;
　　
　　我當(dāng)時離開鄉(xiāng)下來到城市不久，酒也沒喝過幾回，看著桌上的瓶子，不知道該不該當(dāng)真。古龍笑吟吟地打開酒瓶，滿滿倒了一杯，并舉起自己的酒杯，我慌張地端起酒：“古龍先生，我先敬您。”
　　
　　一大口入喉，烈酒灼燒著整個口腔。“別急，先喝口水。”古龍又推了一杯開水過來，旁邊的男男女女已經(jīng)不可遏制地笑了起來。
　　
　　“古龍先生，我先把這杯干了。”我的蠻勁也上來了，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古龍饒有興味地看著我漲紅的臉。他倒是不慌不忙，先給自己的杯子加冰塊，看我干杯也不沖動，只抿了一口。
　　
　　“要不要先吃點(diǎn)菜打個底？”古龍問。“不用。”我擔(dān)心著約稿的進(jìn)度和辦公室里的工作，又倒?jié)M一杯，“古龍先生，我再干這一杯。”
　　
　　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覺酒瓶見底了，我覺得該開口講寫稿的事了，便說：“古龍先生……”可是發(fā)不出聲音，我的嗓子好像啞了。我感到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發(fā)黑，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其他人的聲音也變得空洞而遙遠(yuǎn)。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古龍說：“我送你回去。”我坐在車?yán)?，渾身冒著冷汗。黑暗中，古龍開口了：“你的主編是……”我點(diǎn)點(diǎn)頭。“你知道我和他有過節(jié)？”我又點(diǎn)點(diǎn)頭。古龍突然笑了：“你知道嗎？我不喜歡寫稿，寫稿太不好玩了。”我搖搖頭，表示聽不懂這句話。
　　
　　下車時我還步履不穩(wěn)，古龍便扶我下車。回到車?yán)?，他又搖下車窗，說：“嘿，小朋友，你夠意思，我給你寫稿。”
　　
　　車子如何開走，我如何上樓回到辦公室，我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我在樓梯間吐了一回，掙扎著回到座位上，所有同事都瞪眼看著我，包括滿臉狐疑的主編。我開口向他報(bào)告，聲音沙啞得和古龍一樣：“主編，我約到古龍的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