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數(shù)學-成長
那年,我還在讀小學四年級,一天,在放學路上,伯父雙手張開,不讓我通過,問,100個和尚,分100個饅頭,大和尚一個人分3個,小和尚3個人分一個,正好分完,你說這寺院里有多少個大和尚,多少個小和尚?我鉆向東,他攔在東,我向西,他閘在西,說算不出來,不讓我回家。心急火燎中,我一下冒出了大和尚25個,小和尚75個。伯父哈哈大笑,讓開了大道,瞇細了眼睛,表揚。此后,我將這個問題販到了學校,問這個,考那個,成了我逗趣的一個經(jīng)典法寶。
其實,我那次并沒有算出來,只是直覺讓我撞上了,讀中學以后,才曉得這是我國唐代高僧一行提出的一道名題。一行的辦法是將3個小和尚和一個大和尚分為一組,這一組正好分4個饅頭,如此,100÷4=25(組),得出25個大和尚,75個小和尚(明代數(shù)學家程大位著的《算法統(tǒng)宗》,也選用了這道題)。這法子真聰明,比傳統(tǒng)算術(shù)或初中方程都高明多了。就這100個和尚和100個饅頭,建立了我與數(shù)學的初情:不用背,不用記,也不費錢,想想算算,情趣就來了。
進中學以后,平面幾何給我打開了一扇繽紛之窗,讓我曉得古希臘有一個生活在公元前3世紀的歐幾里得,他寫的那本《幾何原本》,兩千多年了,仍在作為全世界中學生的教材!天下如此奇書,誰見過第二本?這本幾何讓我曉得不僅僅是計算,就是畫畫、論證,也屬于數(shù)學,且可以推得那樣環(huán)環(huán)入扣,滴水不漏。我的許多邏輯知識,不是從邏輯書上學到的,而是由它給的,初有的判斷、推理、論證,演繹、歸納、類比,全得自這門課。因為逆命題與逆否命題等價,就有了反證法;因為要保證思維的確定性,就有了同一法的證明;因為反證法和同一法的反復運用,反過來又加深了對同一律和不矛盾律的理解。剛學平面幾何時,覺得新鮮,證得一個命題就想嘗試證明它的逆命題,從中尋趣。由“等腰三角形兩腰上的中線(高)相等”,去證明“兩條中線(高)相等的三角形是等腰三角形”,都輕而易舉,但當我觸及“兩條內(nèi)角平分線相等的三角形是等腰三角形”時,麻煩就來了。記得那段時間,全班男女生厲兵秣馬,形形式式的草稿圖形飛了一地。為此,我嘗試圖內(nèi)添線,圖外平移,都無結(jié)果,這么一個問題,全班潰敗。最后,請教老師,才曉得這也是一個有名的問題,雖然全世界已有100多種方法證出了這個命題,但大部分都是間接證法,直接證明遠非易事。老師說,如果你能想出一種新的直接證明,就是發(fā)現(xiàn),上雜志不成問題。后來我讀了些書,才曉得,這個問題《幾何原本》中只字未提,1840年萊默斯給斯圖姆的一封信中提到,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證明,未果。后來,現(xiàn)代綜合幾何創(chuàng)始人之一瑞士數(shù)學家斯坦納,首先給出了一個答案,但很復雜。后來的一段時間(1854年至1864年),每年都有新證法產(chǎn)生。
這一次,數(shù)學給我展現(xiàn)出了另一面,提醒我,許多疑難正面屢攻不克時,應該嘗試反面出擊或側(cè)面進擊。這不僅是數(shù)學,已是一條人生箴言,也適用其他領(lǐng)域。
進了高中以后,說不清是誰了,一天,拿來一個方程讓我解,我說,x=10,還用算?同學說,且慢,猜出來的,不算解答,數(shù)學得有推導過程,你坐下來好好想想。于是,我開始轉(zhuǎn)換成對數(shù)方程,設(shè)輔助未知數(shù),嘗試因式分解,我動用的初等數(shù)學方法,全部沉舟折戟,窮途末路中,我嘗試用作圖方法逼近,以一個冪函數(shù)和一個指數(shù)函數(shù),分別描述方程兩端的數(shù)值變化關(guān)系,待畫出它們的圖象后,直觀發(fā)現(xiàn),除第一象限有一個實數(shù)根x=10,十分明顯第二象限在0和-1之間,也應該有一個實數(shù)根,但是,這個10怎么得出呢?那個負數(shù)根的精確值是多少呢?我一籌莫展。痛苦中,這一次數(shù)學在悄聲告訴我:年輕人,大千世界變幻多多,即使一眼看穿了,也可能隔了一重洋(1824年22歲的挪威數(shù)學家阿貝爾發(fā)現(xiàn),一般五次和五次以上的代數(shù)方程不可能有用根式表達的一般式求根公式)。
到“文革”后期,什么“戰(zhàn)斗”、“批判”都搞疲了,晚上,閑了沒事,三五人聚在一起什么趣事都拿來扯淡。那次,有位同事說,考考你們的智力,有13個小球,大小、色澤、重量應該一樣,今曉得混進了一只與其他12只重量不同的次品球,給你一架無砝碼天平,準許你稱3次,能把那只次品球找出來嗎?我問,那只次品球,是較重還是較輕?同事說,曉得輕、重不是太容易啦。當然,如果是左右兩盤各放6只,又剛好持平,一次就找出了,但會有這樣的好事嗎?那天,我為這道題目考慮到深夜12點,無結(jié)果,只好上床,上了床那13只球還是在眼前不肯離去,迷迷糊糊中有了路子,起身,開燈,再戰(zhàn)。我以兩盤各放4只,一次先稱8只入手,費了些周折,成功了。
數(shù)學給人的快樂是很特別的,這一次雖然沒有像阿基米德那樣光了身子跑上大街高呼,但絕對比我第一次吃上大龍蝦,第一次釣上3斤重的鲇子魚,都要刺激。就這一題,分類和次序,遞進和反推等思維技巧已深植于心,后來曉得,稱球也是一類古老的趣題。
數(shù)學給我的最近一次撞擊是2000年,那次我在常州龍城書店買到一本《費馬大定理》,書柜上僅此一本,是啊,平時有幾個人去關(guān)心一個世界難題呢?權(quán)作收藏吧。天下事總是七彩的。當我翻開它后,已無法歇手,300多頁的一本科普讀物,包括序言、前言、附錄,一口氣就讀完了,還未盡興,一年后,我又讀了第二遍。這枚費馬采擷,懷爾斯砸開的堅果,350多年來,一直立于云端,時隱時現(xiàn),讓人感受天神一樣地神秘。
懷爾斯10歲立下宏愿,冒著一生埋沒,一事無成的大險,7年閉門,孤身奮戰(zhàn),將他30多年圍繞它研讀的那些數(shù)學,包括最現(xiàn)代的技巧,凝成一股巨力,終于攻下這個偏執(zhí)怪題。350多年來,眾人嘗試證明中出現(xiàn)的疏漏,沒有一個能得到補救,懷爾斯居然自己給自己堵住了那個漏洞!
這本書,讓我領(lǐng)悟到了數(shù)學真正的藝術(shù),欣賞到了“數(shù)學,另一種大自然的語言”的活力,聆聽到畢達哥拉斯兄弟會的故事,重溫了從古希臘到17世紀法國的許多數(shù)學軼事,了解了費馬制作這個數(shù)學史上最有趣最深奧的謎的前前后后,瀏覽了17世紀至20世紀一個個數(shù)學的革命性變化和大事,且全都化解為詼諧故事和輕松趣話。跟隨西蒙·辛格深入淺出的筆觸,高傲數(shù)學的錯覺蕩然無存,只留下博大胸懷和慈祥魅力:是無理數(shù)的歐幾里德證明,黑先生白先生灰先生的3人決斗,雪花為什么是六角形的解構(gòu),高斯、柯西、歐拉、希爾伯特、閔可夫斯基的音容笑貌,用最少砝碼稱重的貝切特方法,17年蟬的生命周期傳說,銷魂的點猜想論證。還有,傳奇的女扮男裝的熱爾曼,天才中的天才伽羅華,慧眼過人的哥德爾,因這個定理獲得第二次生命又讓懷爾斯加上5萬美元獎金的沃爾夫斯凱爾。我完全不是在讀一個難題,而是在結(jié)識大批毫無架子和脾氣的偉大朋友,他們都那樣的博學和親切,一次次喚起我對數(shù)學快樂感受和對人生的快樂思考。這書,我已通讀兩遍,還完全沒有過癮,不是我喜歡上了費馬大定理,完全是費馬大定理喜歡上了我。我好幸福,像我這樣一個凡夫俗子,也會得到她的青睞!
總以為數(shù)學是一位不茍言笑的閨閣麗人,其實她也平易多情,只要你走近她,就一定會領(lǐng)略到她的千種風情、萬種魅力,且無時不在以她的獨特方式澄人心智,教人歡樂。
走近她,你也會收獲快樂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