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親什么時候放開了手-情感
我爸來北京的第三天就問我,騎車去那個超市,得多長時間。
如果他問的是坐公交車幾站地、地鐵哪一站下車,我都有準確答案。但是現(xiàn)在,我只能認真想想,然后說,不知道。
生活半徑?jīng)Q定交通工具。在一個出行半徑動輒數(shù)十公里的城市里,騎自行車是一項被遺忘的技能。
我學會騎車是在小學三年級。那時候,從我家到學校,一條黃土路是必經(jīng)之道,一旦有車經(jīng)過,揚起的塵土就不由分說地沾到你的頭發(fā)上,鉆進你的領(lǐng)口里,讓你連眼睛都睜不開。
走路去,要15分鐘。坐在我爸自行車的橫梁上,只要5分鐘。所以,我就惦記上了那輛黑色的二八自行車。
但是,我爸堅決反對,“人還沒車高呢,以后再學”。
越是家長不讓做的事情,我總是越感興趣。我爸下班以后,自行車停在巷子里,我就悄悄地推著它,跟鄰居家的姐姐一起去對面中學的操場,看她給我做示范。
當時,我勉強可以扶著車把,一腳踩著腳蹬,一腳離地,靠著慣性歪歪扭扭地往前滑。等單腳離地的時間越來越長,自行車走的直線距離越來越長,我開始試著跨過鏈盒去夠右腳蹬。
但是,兩腳離地總讓人缺乏安全感。更不用說,在這個過程中,車把還常常擺得毫無章法。我只能聽天由命,一個勁兒想著“要倒了要倒了”,卻停不下來,直到真的摔倒在地?;丶业臅r候,青一塊紫一塊,蹭破了皮流點血也是有的,不過三四天工夫,我爸就態(tài)度大變。
他跟我一起去操場的時候,說得輕描淡寫,“我去散步”。
那天下午,每當我踩在兩個腳蹬子上,以為下一刻就要摔倒的時候,總有一個力量從后面幫我撥正車子,讓我繼續(xù)往前騎。然后,我聽我爸說“往前看往前看”,沖著正前方的那棵楊樹,先半圈后整圈,半弓著腰漸漸地手腳協(xié)調(diào)一致了。
不記得如此這般多少次,就在那天傍晚,等我騎到操場跑道的那一端,下車回頭,路的中央,我爸正雙臂環(huán)胸,遠遠地望著我。
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放開了手,但我就這樣學會了騎車。
中考結(jié)束的時候,我有了第一輛屬于自己的自行車,飛鴿牌,紫色的二六斜梁自行車。接下來的三年,我每天都是騎著它在家和學校之間往返。我高中的學校緊鄰大街,每天放學鈴聲一響,校門敞開,街上就擠滿了飆車的學生,男生們腳下生風,于人流的縫隙中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
在離開這個小縣城之前,我覺得,騎車就像呼吸一樣自然。當我考上大學,見到不會騎車的室友,才發(fā)現(xiàn),原來騎車竟然還是一件讓你產(chǎn)生優(yōu)越感的事情。
她來自山城重慶,那里除了上坡就是下坡,騎車比走路還辛苦。但是,在偌大的校園里,要頻繁出入教學樓、食堂、活動中心之類的地方,自行車的優(yōu)勢顯而易見。
于是,她開始學習騎車。一開始,我們五個室友輪番陪她,找個人少的地方,給她示范,教她保持平衡,不過,沒有人有足夠的手勁兒扶住車后座,不讓她摔倒。后來,教練換成了系里的男生,力氣倒是有了,可沒人能掌握好放手的時間。
有的人不好意思讓一個美女摔得四仰八叉,她騎多遠,他們就抓著后座跑多遠;有的卻以己度人,覺得這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所以只是虛扶著,她上車沒多遠就會人車分離,或者直接摔倒在地。
我的室友很快就放棄了,直到大學畢業(yè),她仍然是系里唯一不會騎自行車的人。
一晃經(jīng)年,在這個城市,我也不再用騎自行車的時間來判斷距離遠近。但是,那天站在跑道上的父親,我永遠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