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之謎-熱讀
對稍微上點年紀的中國人來說,莫斯科這個城市所能激起的復雜情緒恐怕是其他外國城市都無法相比的。當絢爛的紅色在記憶和書本里褪色,莫斯科的真實面目忽然變得無比模糊,這3個漢字所指向的實體仿佛成了海市蜃樓。
這個夏季,我從北歐輾轉(zhuǎn)到莫斯科,不是朝圣,不是消閑,是解謎。
從圣彼得堡到莫斯科的列車,名曰“紅箭頭”,車體涂成紅色,是六七十年代的那種土紅。列車出發(fā)前,廣播里放送的是前蘇聯(lián)革命歌曲,喑啞嘈雜。
同車廂的俄國人碰巧是個中國通,說一口相當流利的中文。問他莫斯科有什么好玩兒的,他神色淡漠,說:“莫斯科除了紅場,沒什么可去的地方。”
有紅場就足夠了,我想。
去莫斯科之前,零零碎碎讀了些旅行指南,得知紅場的“紅”其實與其周圍的紅色城墻無關,與蘇維埃政權(quán)也無關。“紅”的俄文原意是美麗,所以“紅場”的確切翻譯其實是“美麗的廣場”。紅場一詞意指豐富,讓人浮想聯(lián)翩。紅色的美麗,不是藍天綠地的美麗,它威嚴神秘而又激情洋溢。站在廣場的中央,環(huán)顧四周,是一種奇特的視覺經(jīng)驗。
紅場西邊是克林姆林宮,紅色圍墻紅色屋頂,高大整齊。面對克林姆林宮的是俄國最高檔的商城(GUM),各種名牌商品應有盡有。而紅場的南北兩端,則分別是色彩絢麗的圣巴塞爾教堂(SaintBasil’sCatherdral)和卡贊教堂(KazanCathedral)。每一座建筑的含義都不容置疑,但是每一座建筑都仿佛在否定另一座。
從咄咄逼人的侯府衙門,到香艷俗麗的消費天堂,再到攝人心魂的宗教圣所,這里的美麗,是如此渾濁不清。
然而,美麗是不重要的。
紅場是莫斯科的中心,是俄國的中心。在二戰(zhàn)期間,她還是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中心。1941年冬,德軍逼近莫斯科,蘇聯(lián)紅軍就是在紅場舉行閱兵式之后直接開往前線的。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是二戰(zhàn)的轉(zhuǎn)折點,希特勒受到重挫,但蘇聯(lián)紅軍也損失慘重,傷亡過百萬,從紅場走過的那些士兵們,絕大多數(shù)沒能回來。
紅場之外的莫斯科,是個再平庸不過的現(xiàn)代大都市。馬路寬敞,高架縱橫,建筑工地上機械轟鳴,酒吧餐館里燈紅酒綠。上個世紀末的經(jīng)濟改革和近幾年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使俄國經(jīng)濟得以迅猛發(fā)展。私有化的浪潮也導致國有資產(chǎn)的流失,財富迅速集中到一小部分人手中,造就了一批聲名狼藉的“新貴”(nouveauriche)。
據(jù)《福布斯》2011年的調(diào)查報告,莫斯科居住著79位億萬富翁(billionaires),超越紐約而成為世界上億萬富翁最多的城市。莫斯科同時也是歐洲生活最貴的城市之一,城郊的平均房價已達3000歐元每平米。不過,面包牛奶等基本生活資料還算比較便宜,各類公共交通都是統(tǒng)一的28盧布(相當于人民幣6元),在奔馳、寶馬的車流中,破舊的無軌電車和中巴車依然跑得歡。
莫斯科人最常用的交通工具還是建于蘇聯(lián)時代的地鐵。莫斯科擁有全世界最發(fā)達的地鐵交通網(wǎng)絡,在182個地鐵站里每日穿梭著700萬乘客。莫斯科地鐵讓人嘆為觀止的還不是其繁忙程度,而是地鐵站本身的建筑及裝飾風格。蘇聯(lián)解體之后,絕大部分“紅色”主題的雕塑和銅像都已從莫斯科的地面上消失,一部分被集中丟棄到Muzeon雕塑公園,供人憑吊,更多的不知所蹤。然而,當我乘坐巨大的自動扶梯下到深達30米-80米的地鐵站,時間仿佛在倒流。這個被戲稱為“人民宮殿”的地下建筑群,是社會主義美學風格的完美體現(xiàn)。站內(nèi)空間深廣,色調(diào)樸素,大理石的墻體和鐵皮包裹的石柱上都是工農(nóng)兵模樣的浮雕。從馬雅可夫斯基站乘扶梯上到地面,穹頂上35塊馬賽克貼圖將引領你度過“蘇維埃的一天”:勞動人民迎著朝霞晨起,他們愉快地勞作,他們踏著夕陽晚歸。這生動的圖畫和大氣磅礴的整體建筑設計,為她的設計師達希金贏得了1939年紐約世界博覽會的大獎。在這個地下人民宮殿里,英雄、農(nóng)民和詩人們都仿佛還在昔日紅色之都的光輝里逗留。
來到莫斯科是為了解謎,然而這個城市是如此復雜難解。她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里坐在身旁的心上人,臉龐埋在夜色里,沉默不語。起初海市蜃樓的印象,如今落實到灰色的大理石外墻上,堅硬冰冷,目光無法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