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無處投遞的信-情感
我和她是初中同班。
她漂亮,短發(fā)齊耳,眉目清秀,最重要是高傲。我曾遇到過無數(shù)高傲的女孩,唯有她能將這份高傲保持得完整。她高傲當然是有原因,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各科成績都優(yōu)秀,寫文章也有文采,普通話好極了,朗誦悅耳動聽。
穿校服最配她的氣質(zhì),干凈,也不刻意打扮,這是自信。
她是標準的好學生,然而又有點壞,壞在哪兒呢,當然還是高傲。因為高傲,對男生自然就不屑,不屑起來就刻薄,甚至是大小姐的壞脾氣。女孩的虛榮她當然也有,禮物她是不拒絕的,最愛折騰的幾個男生都送她生日禮物,都比著誰送的更特別。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可笑,她越是高傲,不去理你們,你們就越去為這忽近忽遠的女孩競爭。
到了高中,我忽然和她聯(lián)系起來。那時我們已被分開在兩個學校。十幾歲的年紀,一年兩年,就像長了十歲那么久,各自經(jīng)歷了一些灼痛,瘡疤也都還新鮮可觸。她還是騎紅色自行車,我們有時會遇到,我是文藝小流氓,她還是那個好學生,只是扎了辮子,高傲沒變,卻多了孤獨。我們開始通電話,寫信。她始終獨來獨往,幾個男生里,只有我和她保持著聯(lián)系。我有時覺得高興,有時又覺得莫名其妙。
那時我們都擅長傾聽,也不吝嗇于分享,愉快是很真切的,因為釋放;悲傷卻有幾分粉飾,有個成語,叫“文過飾非”。今天想起來,所有美好悲傷的描述都是如此,就像尼采先生說藝術(shù)是謊言,而謊言保護了我們的生命。
后來她考到北京,我復讀。我復讀的地方在一個水庫的中央,也就是一個島上。我住在集體宿舍里,壓抑極了,唯一的樂趣是寫信,和等待一封封信的到來。那時她的信隔空而來,很溫暖。我是活在真空里,呼吸的難受,情感全部投射到遠方。
那年春節(jié),我一時沖動,跑去她家里看她。她還是那樣淡淡的,容不下什么熱烈,即便她感覺到,也是自然而然擋開。我們走到夜晚的街上,細雨霏霏,忽然一大片亮光照亮眼前的路,和兩個長長的影子,一轉(zhuǎn)頭,焰火正靜止在半空。
等我考上大學,她已經(jīng)大二了。我常去找她,還給她寫信,多了幾分追求女孩的手段,幸而沒有過分,最終保住了朋友的角色。沒想到自己還有這么好的修養(yǎng)去保住純真。
后來我出國,再回國,她研究生畢業(yè)了,她所在的大學電視臺少了一個令廣大男生魂牽夢縈的身影。我們通電話,當時她正處于茫然的時刻,在進入某國企總部之前,她要去西北縣城實習半年。我鼓勵她許久,她安然登上火車,駛向遠方。
如今我們都在北京,卻再也找不到理由聯(lián)系。像一根試管已被流水填滿,再放入什么都是多余,反而成了危險。
人生值得記取的那些獨一無二的時刻是什么呢?初中有一天下午放學,我騎車跟蹤她到她家大院里,隔著紗窗,看見她穿著校服的身影在窗前晃動,想象她在家里的真實生活,想聽見她和家人說話的聲音。
就這樣想象著,狹長的光束一點點消逝,黃昏悄悄地來臨,將這短暫的時光,變成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