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炭火盆的冬天-文苑
一到冬天,我就想起兒時的炭火盆。
那時,當寒風吹得人抖起肩膀的時候,我就催著母親燒炭火盆。母親總說,再等等,下雪了就燒。
母親是舍不得院子里的那堆花柴。
花柴,即棉花的秸桿。每年初冬,棉花進入凋零季節(jié),母親把枯萎的秸桿從土里一根一根拔出來,一捆一捆背回家,然后把殘留在秸桿上的棉花一朵一朵揪干凈后,再把光溜溜的秸桿堆到院墻邊,最后用塑料布蓋好,看起來仿佛一座小山兀然而立。我和小伙伴常常爬到上面玩打仗游戲,并從柴垛上抽出花柴當武器。常常,花柴橫七豎八撒落一地,母親又一根一根撿起來再放回到柴垛上。
平時燒火做飯,母親從來舍不得用花柴,有時趕上連陰天,沒得燒了,母親就抱了濕漉漉的豆秸或玉米秸等,常?;鸩駝澚舜蟀牒胁乓穑瑵饬业暮跓焼艿媚赣H眼淚四溢,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
母親說,花柴燒火盆最好了,就像她在城里工作時吃火鍋的木炭,明火熄滅后,暗火卻仿佛吸足了熱量似的灼熱不退,而且一絲兒黑煙都沒有。
當天空中飄下第一朵雪花,母親手里就捧著炭火盆了。母親從柴垛上抽出一小堆花柴貼胸抱到廚房,引著后便開始燒火做飯?;ú駸炅?,飯也熟了,這時,母親拿過倚在灶墻邊的鐵鉤或鐵鏟,把著完的花柴從鍋底扒到炭火盆里,然后把炭火盆撥拉到一塊木板上,有時扯起衣角墊著炭火盆的沿兒,捧起來就往堂屋走。
雪花兒仿佛也喜歡炭火盆似的,紛紛揚揚從空中落下。樹上,柴垛上,母親的頭發(fā)上白晶晶,暖烘烘的,從廚房到堂屋,留下一串淺淺彎彎的腳印,仿佛母親笑望著我時彎成月芽兒的眼睛。
母親把炭火盆放到被一種叫烘子的東西撐起的被窩里,然后開始喊吃飯。那時,我總覺得,花柴不但是燒炭火盆最好的原料,而且用它燒出的飯菜熱量也足得很。母親才掀開鍋蓋,一團熱氣仿佛攢足了勁兒的噌地躥出鍋外,在屋子里撒歡兒。望著在朦朧的霧氣里拾饃、盛菜、舀飯的母親,便想,天宮中舒袖而舞的嫦娥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母親終于涮完了碗筷,哈著手來到床邊,這時,我早已鉆進熱騰騰的被窩,兩只腳已經(jīng)被烘烤得汗津津的了,我催著母親把火盆從被窩里拿出來。母親卻笑著說,小饞貓兒,是不是想吃爆米花了。
那時便想,母親是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的?后來才明白,母親不但知道我的心事,很多時候,那些我尚未來得及想的事情,母親已經(jīng)默默為它付出著了。
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用毛衣針或其它物什把覆蓋在火盆上面的一層白灰扒開,霎時,紅艷艷的火星兒仿佛螢火蟲一閃一閃。我急慌著把母親從玉米棒上搓下的黃珍珠一樣的玉米粒兒撒到火盆里,再用灰埋上。
我抻長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巴望著炭火盆,仿佛白天觀看馬戲團的老虎表演,既想湊近了看個仔細,又害怕被突然爆出的玉米花燙到。正忐忑著,只聽噗的一聲,一朵白晶晶,雪花兒一樣的玉米花倏地從炭火盆里竄出來,瞬間又不知去向。正低頭找時,噗的又蹦出一朵,接著,噗噗噗的聲音連綿于耳。隨之,一朵朵玉米花仿佛窗外的雪花兒,撒落到桌子上,窗臺上,茶杯里,也撒到我和母親的鼻尖,嘴唇邊,屋子里便飄蕩著沁人肺腑的香味兒了。
月亮也聞到玉米花的香味兒了,趴到窗臺,往里窺著。
我把最后幾粒玉米花塞到嘴里后,開始打起哈欠。我們圍著熱烘烘的炭火盆,一邊回味著香噴噴的玉米花兒,一邊聽母親講故事。
兒時的冬天,因了炭火盆的陪伴而變得無限溫暖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