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法愛上你是我的錯-情感
發(fā)條蘇經(jīng)過艾雅辦公桌的時候,好像很不經(jīng)意地隨手丟下點東西——包裝精巧的北京果脯。他上周去那里出差。艾雅微微一笑,抬眼看發(fā)條蘇的背影,白襯衣,卡其色長褲,永遠中規(guī)中矩的男人形象。他現(xiàn)在變聰明了,知道不能步步緊逼,改變戰(zhàn)術,拿些細水長流的小恩小惠來感動自己——艾雅有點得意,又有點心酸,得意當然是因為有個男人一直默默追求自己,心酸的是,她為什么對發(fā)條蘇這樣的好男人就是不感冒呢?
上次。發(fā)條蘇在她下班路上截住她,貌似平靜地拿出一個玩具熊,艾雅一眼就看到——玩具熊的胸口,繡著“ILOVEYOU”。以發(fā)條蘇的溫吞性格,他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那三個字的,玩具熊成了他最好的代言人,天知道,他是怎么苦心尋覓來這樣的“言情”小道具的。
直接拒絕會傷這個老實男人的心,艾雅索性接過來,夸張地叫——好可愛的小熊?。∷徒o我的嗎?可以轉送別人嗎?正好我閨密下個月訂婚……還沒說完,發(fā)條蘇的臉色就由暈紅到慘白,低聲說——算了,誰說給你的,伸手收回小熊。也就在那當口。艾雅才發(fā)現(xiàn),玩具小熊手里捧的小禮物盒,被一個絲絨首飾盒巧妙替換掉了,或許里面是枚鉆戒。失意的男人勉強撐著微笑離去。留給艾雅的是泱泱的揣測,會不會是鉆戒呢?如果是,究竟有多大?畢竟,一個女人一輩子拒絕鉆戒的機會不是太多。
他們是銀行同事,艾雅比發(fā)條蘇早來兩年。發(fā)條蘇來時。她正和楊思談著那場痛苦的戀愛,完全疏忽了發(fā)條蘇的殷勤,而當她和楊思宣告結束時,發(fā)條蘇勇敢地從暗處站出來,表明了自己長期暗戀者的身份。
和楊思的那一段,常常讓艾雅在睡夢中淚水漣漣地醒來。認識楊思時,是她最好的青春年華,沒有遠慮,也沒有近憂。單單知道,接受一個男人的痛快求愛,成為他的女朋友。
她和楊思,完全屬于兩個類型,不去庸俗地扳著指頭細數(shù)學歷的不匹配,家境的不匹配,單從衣著品位就可以看出來——艾雅屬知性的那種,喜歡小巧精致的淑女套裝,楊思總是黑色T恤和三個月也不洗的牛仔褲。
然而愛情發(fā)生時,往往來不及講究什么般配,自從認識楊思,艾雅學會了晚歸——這個城市,原來有那么多新奇的地方,酒吧、游戲廳、大排檔——和楊思在一起的每個瞬間,都顯得刺激。
打出租送她回去,快到地方時,楊思一把攬過她,粗魯?shù)匚窍氯ィ旁谛睦锝?mdash;—天,出租車司機會怎樣看她!但,帶著煙草和酒精味的長吻,讓她久久地一遍又一遍回味。
大火熱太用力的愛情總是迅即轉入第二階段——相熟之后的輕度陌生與疲憊,這個時期,開始有空審視對方。盡管,他們已經(jīng)開始因為對某件小事的觀點不同而爭吵,但在簡單的艾雅看來,戀愛的目的地便是婚姻。她開始在逛街時淘一些小物品:草編洗衣籃,精巧的煙灰缸,田園風格的臺式鐘——把這些小東西一點點背回家,包裝并不卸掉,偶爾一件件拆開,很滿意地撫摸,仿佛看見,自己和楊思的未來日子。就在這些細碎的家居物品間緩緩走來。
然而楊思壓根兒沒考慮未來——每當艾雅流連于那些街頭家居小店,他都攬過她的肩將她向外面推——有什么好看的,不屑的語氣。
那日,當楊思對她說“我把老板炒掉了”時,艾雅瞪大了眼睛。那個職位,是艾雅父親給他爭取的,雖然百般不中意楊思,但看艾雅那么決絕,父親只有咽下心頭的失望,轉而努力接受現(xiàn)實,積極給楊思物色工作。
楊思喜歡做市場推銷。海角天涯地跑,每到一個城市都有很鐵的狐朋狗友,回來后,吐著煙圈吹噓驚險經(jīng)歷。艾雅父親見過他,下了定語一浮躁,不懂得生活。艾雅拼命為他辯護。其實那時,她開始有朦朧的覺醒,覺得楊思是個不肯負責任的男人,至少從未在她面前,規(guī)劃過未來。
他說辭職,她快崩潰了。每次見面都要爭吵,這次更不例外——關鍵是,這家公司的老板是艾雅父親的好友。想到父親惱火的樣子,艾雅覺得萬般對不住,她脫口而出——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工作!
果然,他被激怒,冷笑,臉迅速陰下來。粗重的鼻息,惡吵不可避免——每次吵架之后,她都因為哭累了而產(chǎn)生想自殺的念頭,翻來覆去地想,為什么起初甜蜜的愛情會變成這樣糟糕的現(xiàn)狀?
她還想去拼命地維護自己偉大的不走尋常路的愛情一哪怕,這愛已經(jīng)千瘡百孔,仍要有個婚姻的結果。然而。沒有了最初的激情和新鮮感的掩護,各自懸殊的觀念和生活方式,在日常細節(jié)中處處短兵相接——艾雅心力交瘁。
一天,楊思打電話叫她去一家酒吧,他和一個女人正合唱一首老歌《請跟我來》。兩個人都喝了酒。摟摟抱抱,底下坐了幾個他的哥們兒,叫好聲和起哄聲震天。她坐在靠門口的吧椅上,冷眼看著,打算隨時逃走。
楊思早吼過——跟你在一起大有壓力!房子車子票子,每天談論的都是這些!她辯駁,難道我們的生活不需要這些來保障?事實上,他明白,只是沒有能力做到,不肯承認而已。而她,把小女人的理想完全寄托錯了男主角。
發(fā)條蘇的爺爺病了,住院。辦公室同仁相約去看看,發(fā)條蘇一直和爺爺相依為伴。據(jù)說他的爺爺有好幾套拆遷房。房產(chǎn)證全是發(fā)條蘇的名字一應該說,在這個城市,發(fā)條蘇的個人條件還是不錯的。
有同事打電話問發(fā)條蘇病房位置,他說,已經(jīng)出院回家休養(yǎng)了。營養(yǎng)品都已買好,大家一合計,決定中午殺到發(fā)條蘇家里去。
很大的房子,裝修得也很好,但是凌亂。發(fā)條蘇的爺爺在床上半靠。說不出話,只一個一個地和他們握手。老人的手,很涼,筋骨畢露,握在手里,讓人不由得感慨萬千,待握到艾雅,眼光格外溫和,攥著,久久不肯放——其他同事也不好意思開玩笑了,只裝著參觀房間,一個個散到別處去。
發(fā)條蘇也不說話。突然的安靜,讓艾雅覺得尷尬,老人到底松了手,沖她擠擠眼,吃力地做個扒飯的姿勢,意思是一多吃飯,長胖一點。那一刻,艾雅熱淚盈眶。她多想自己就是這個老人唯一孫子的正式女朋友,這樣,于他是個多么大的慰藉——然而,她只能嘆息。愛情這東西,真是憑空捏造不出的。無論發(fā)條蘇有多大的房子,多慈祥的爺爺,只要他們是在錯誤的時間相遇,就注定要錯過終生。發(fā)條蘇說,我對爺爺說起過你。艾雅點點頭,兩人視線微微對撞,又都扭開。
和楊思的那一段過去后,艾雅的情緒久久恢復不過來。不待她痊愈,父母已經(jīng)迪不及待給她物色起對象來——畢竟,一場戀愛耗費了艾雅幾年的光陰,女孩子的青春。有保質期的。當她像提線木偶似的,被機械地安排在飯局、茶館、咖啡館的某個位置坐下,聽介紹人說對面坐的是海歸是博士或是事業(yè)有成人士時——心里想,假如她剛出茅廬,沒經(jīng)歷過一場無望的愛情,那么,對面的誰誰誰,她都可以接受,可以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結婚,都有比較好的未來,至少物質上。而她的那些洗衣籃煙灰缸和田園風格的臺式鐘,都會從深宮里魚躍出來,找到最妥帖的位置——可是。她現(xiàn)在看誰都提不起精神。她因為一場不成功的初戀,而暫時地喪失了愛的能力。
父親也見過發(fā)條蘇,在一場場相親會都被女兒拒絕后,無奈地想——或許女兒是拒絕相親這種方式,而喜歡那種隨意的緣分?那么,銀行究竟有沒有同事值得發(fā)展?煞費心機的父親。背著艾雅和她的主管見面,隔著咖啡色玻璃窗,瞥見了老實而專情的發(fā)條蘇,心里先自歡喜起來。
周末,一家三口去打高爾夫,父親故作不經(jīng)意地——哎,聽說你有個同事,外號叫發(fā)條蘇,怎么個來歷?艾雅興致勃勃說完。突生警惕,你怎么知道他?父親笑笑。以后喊他來玩玩嘛,總是我們兩個玩,你媽又不肯動彈,光是坐在那里曬太陽喝茶……艾雅沉下臉,不說話。
不是不知道父親的用心——艾雅心底有萬語千言,只怔怔看著父親轉身,他的頭頂開始脫發(fā),有白色的遮擋不住的渦旋。
生活總要繼續(xù)的,那些心底曾受過情感創(chuàng)傷的人??倳还怅巿远恳?。逐漸走出黑暗的隧道。
艾雅已經(jīng)會很開朗地問發(fā)條蘇——喂。為什么喜歡我?發(fā)條蘇笑——喜歡就是喜歡啦,沒什么好講的。他們是關系不錯的同事密友,并沒有發(fā)展為情侶,同事們已分為極端兩派,一派認為他們會好,一派則認為不可能,據(jù)說賭注是十斤小龍蝦。
艾雅也很真摯地告訴過發(fā)條蘇——自己喜歡霸道的男人,發(fā)條蘇真的很好,但就是愛不起來!說出來以后,她萬般輕松——我已表白我的心思。底下的事,就不關我的了。發(fā)條蘇也真摯回告——我喜歡你,與你無關!談話氛圍很和諧,艾雅忽然憧憬起自己的未來,微微有些走神地看著遠方,模糊覺得,有個很有型的身影就在前方。臨走時,發(fā)條蘇忽然問——假如我先結婚了。你會怎么想?艾雅怔住,低頭,認真地想了想,說了實話——我會很嫉妒那個嫁給你的女孩。發(fā)條蘇滿足地笑了——你放心,等你結婚了,我才會死心塌地地去找另一半。要知道,我是一根筋的人,一旦上了發(fā)條,就停不下來——他做了個發(fā)條上得很足的馬達玩具向前蹦跳的機械搞笑姿勢。
艾雅一陣感動,緩緩抬起右手,調皮地敬了個禮——不管未來會怎樣,我向你保證,我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