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誰-情感
我靠在門邊問穿著軍裝進門的他,你找誰?上我家來干啥?
他哈哈地笑,小孩,你是在我家。
我家,我外婆家!我伸出手把著門不讓他進。他放下行李,一下把我提起來放到了一邊。
我就勢坐在地上大哭,直到他拿出一把牛奶糖,我才站起來,一邊擦眼淚一邊把糖往兜里裝,嘴里還是追問,你到底來我家干嗎?
外婆在這個時候回來了,說,豆豆,他是舅舅,叫舅舅。
舅舅是誰???我好奇地看著他,奇怪他和外婆那么親近。而他們聽我說完這句話,一起笑起來。笑著,他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傻丫頭,這么快就不認識我了,我還抱過你呢。
他伸手把我舉得很高,我的腦袋,幾乎碰到院子里那棵棗樹的樹枝。我又緊張又興奮,嘴巴里的糖吧嗒掉了出來,掉到了他的軍帽上。
他仰起頭來晃動我小小的身體,是個好看的男子呢,英俊的眉眼,筆挺的軍裝。他說,他是我的舅舅??墒牵司说降资钦l呢?
那年,我4歲,父母還在甘肅,我跟著外婆回到蘇北的鄉(xiāng)下。他22歲,是有了3年軍齡的志愿兵,我只在出生不久見過他一面。
那次他探親,順便回來相親,住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他帶著我到處玩,我已經習慣叫他舅舅了,可是每到晚上,還是會問外婆,為什么這個舅舅住在咱家里老不走啊?
一個月后,他終于走了。走的時候,抱起我親了親。我說,舅舅你什么時候再來我們家玩?。克笮?。讓我莫名其妙。
再見他的時候,他當爸爸了。那次他回來相的女孩成了他的妻,轉年他們結了婚,結婚第三年,舅媽生了一個男孩。孩子剛剛滿月,他就高興地帶著來到我們家。
爸媽已經從甘肅回到了南京,我被接回城里讀書了。7歲,讀一年級。一年級課本里有這樣的文案:爸爸的弟弟是叔叔,媽媽的兄弟是舅舅。
再叫他舅舅的時候,我恍然大悟,說,呀!原來你是我媽媽的弟弟啊。
而他的兒子,我也叫弟弟,是個白胖白胖的小孩。很沉,可他總讓我抱,說,哄著弟弟玩。結果小孩尿濕了我的褲子,我不干了,把不聽話的小孩塞給他。他說,怕什么,你小時候還尿過我的褲子呢。
我登時不高興了,7歲的女孩子已經害羞了,瞪著他,不叫他舅舅,也不再抱他的孩子。他戳我的額頭,真是倔丫頭。
大一下學期,我戀愛了。也許年少時期一直順從聽話,叛逆期竟然推遲到了20歲,我喜歡的既不是同學也不是校友,是一個校外的男孩。一個和我完全不同、沒有什么正當職業(yè)的男孩。是一個周末,我和同學去迪廳時碰上的,他那種淡漠而略帶冷酷的眼神吸引了我。
為了和他在一起,晚上我開始很晚回家,甚至開始逃課。
家里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強烈反對,爸媽輪番展開攻勢。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一向順從的我,竟然變得那么固執(zhí)而不可理喻。
沒想到舅舅會來找我,而且不是去家里,直接去了學校,在學校門口等到我。那天原本是約好了去迪廳找那個男孩的。
他在門口喊我的名字,我有些意外,低著頭叫了聲舅舅。他板著臉,說,走,跟我回家。
我有事。我想躲開他。他擋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有事,那事你媽跟我說了,我不同意。
我笑了一下,是嘲笑吧,我想,我爸媽都管不了我,他算什么?只是礙于面子,我沒有直接說,只說,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們管。
我們當然得管!他聲音不大,但很有分量,你是個好姑娘,你和他不是一回事,他進過好幾次派出所,他連高中都沒畢業(yè),他抽煙喝酒……豆豆,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資格調查他?我終于憤怒了,一直以來所有積壓在一起的反叛傾瀉而出,他不好可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你沒有權利管我!
我從他身邊沖向路的對面,我討厭他們,尤其是他。他的自以為是,在那一刻,讓我討厭到了極點。
我終于贏得了戀愛的自由。我已經過完了20歲生日,比媽媽高出了半頭,爸媽無法再用壓制小孩子的方式壓制我。他又來找過我一次,我沖他大喊,我不認識你!
舅舅沒有說錯,我和那個永遠在午夜清醒白天沉睡的男孩,的確不是一回事。卻沒想到分手那么艱難。男孩在這個時候露出性格中最偏執(zhí)的一面,不允許我離開他。他先是央求、道歉,然后就是恐嚇……他去學校找我,堵在我回家的路上,有一次,手里還拿著刀子……
我心力交瘁,悔不當初卻不能訴苦。是我自己愿意的,當初他們那么阻止。
那天下午放學,因為擔心男孩會來糾纏,我?guī)缀跏菉Z路而逃,出了校門直奔向公交車站。過路的空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一慌,剛要用力甩開,聽到一個聲音說,豆豆,跑什么,是紅燈。
回頭看,竟然是舅舅,我說不認識的男人。不知怎么,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他還是不放心我,過來看看。
我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邊哭邊訴苦。他拉住我的胳膊,不怕,豆豆,咱們去找他。
我卻不肯,實在不想再面對當初讓我迷戀,如今恨不能徹底擺脫的那張蒼白的臉。
不怕,不怕,有舅舅呢。他拍我的背,哄著我。
我還是搖頭,我說我想回家。
他嘆口氣,片刻,牽著我的手過馬路,然后打車送我回家。
路上,我一直不說話,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小聲地求他,別跟我爸媽說,好嗎?
他摸摸我的頭發(fā),點點頭。在離家?guī)资椎牡胤?,我們下了車。然后他一直看著我回家。短短的幾十米,我一直沒有回頭,知道他在,卻回不了頭。
第二天早上,卻又在學校門口碰到他。他說,豆豆,以后他不會再來找你了,別擔心了,你要好好念書,外婆說,想讓你考研究生呢。說話的時候,他低著頭,似乎在掩飾什么。
可我還是看到了他額前的一大塊青,和左眼角處不太清晰的傷痕……只叫了一聲舅舅,我就說不出話來,眼圈也紅了。
沒事沒事,就那個瘦巴巴的小子,舅舅能打他仨。以后他不敢來找你了,快去上課吧。
我不動,眼睛紅紅地看著他。他依舊高大挺拔,當兵練就的身體看起來依舊堅實,可畢竟是過了40歲的人了,發(fā)福了,和20多歲的年輕人動手,不吃虧才怪。
一直進了教室,眼淚還沒有掉完。那天,心里始終是疑惑,為什么他會對我那么好。課間的空隙拿了辭典來查,大意說,舅舅,是母親的兄弟。有些地方,也叫娘舅,風俗中,是一個女孩子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出嫁后,娘舅就是說話最有分量的娘家人。
那天,我終于知道了他是我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