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的鯉魚-生活
李漁吃鯉魚,從來沒有大油大鹽、重火厚烹,只清清淡淡做湯。蔥蒜也是沒有的,那是“穢物”,吃了不光嘴巴臭,連五臟六腑都被弄臟了。關(guān)于魚,李漁有一套精細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鯉魚屬于既鮮且肥、鮮又勝肥的一類水生生物,不做湯純屬浪費。做湯的水還不能放太多,剛剛沒過魚就好,水多一口,則魚味淡一分,也是浪費。此外李漁還有一個獨家秘技——蒸魚,將洗剝干凈的魚放入大金屬盤內(nèi),加陳酒醬油數(shù)盞,再用瓜片、姜片、香菇、鮮筍綿綿密密蓋住,緊火蒸得透透的,一絲鮮味兒也跑不掉,都進了他那挑剔的肚里。
李漁的味蕾,兼有饕餮的熱情和美食家的敏感。
“食”只是這個享樂主義者生活的一個方面。他審美的目光是無處不在的。剛把鸚鵡的銅架安在松柏壁畫之間,造出一副禽鳴枝頭的假象,他又在設(shè)計一塊鏤空的牌匾。每畫一會兒草圖,還要從盛開著蘭花的書房里出來遛一圈再進去。因為“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他便不肯久坐,只為了時時享受那初入一刻的芳香。別人看他像看神經(jīng)病,他卻洋洋得意,自以為發(fā)現(xiàn)了全宇宙的真理奧義。
李漁吃魚,也看魚,卻厭惡在缸里養(yǎng)魚。一顆自由的心靈,認為萬物都應(yīng)當(dāng)是自由的。他的小園子沒有半畝方塘,只鑿了斗大的池子,用來種他最愛的荷花,池子那么小,能不能養(yǎng)錦鯉很難說,還經(jīng)常漏水,漏得快干了,他就苦逼呵呵地望天乞雨。李漁對荷花的歉疚,一如貧士委屈了佳人。
音樂、戲劇、小說,李漁泉涌般的靈感來自他美麗成群的姬妾,也來自他遍布全國的八百多個朋友的見聞,來自一切公認為“上不得臺面”的生活細節(jié)。
年輕時的李漁也夢想求取功名,但是不同于李白的愈挫愈勇、狂霸酷炫,受挫之后的李漁身段更低、姿態(tài)更無所謂,他一改初心,成了非暴力不合作的無賴:
“你們?nèi)懼问牢恼掳?,我偏寫三俗喜劇,你們做文人士大夫,我偏?dāng)賣書的小商人,誰盜版我跟誰急。蠅頭小利怎么了,就是要斤斤計較。我是小人,我愛財。哦,對了,我還好色。”
在李漁身上,雅和俗的分界變得模糊,失去意義。貴族名流們喜歡他的有趣、機智、橫溢的才華,喜歡他說出了自己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葷話,同時又打骨子里瞧不起他。他也深深明白這一點。人前的李漁插科打諢妙語連珠,為了賺他們的錢,過自己食有魚、居有竹的生活。
紅塵里是有煙火氣,但是她的美是活生生的,觸手可及的,李漁沒有任何辦法抵擋其誘惑,也想不出任何抵擋的理由,索性跳進去吧。
李漁從來不是一個精神分裂者。分裂的,是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