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爺-民間故事
周大東家擁有數(shù)家糧店和碼頭,他氣魄頗大,不屑于零打碎敲的零售業(yè)務(wù),而是專營大規(guī)模的批發(fā)。一晃半輩子過去了,糧店業(yè)務(wù)蒸蒸日上,占據(jù)了全城稻米批發(fā)半壁江山。眼見百事無憂,也該享享樂子了,于是周大東家把日常事務(wù)完全丟給大掌柜,他自個成天吃茶品酒聽小曲兒,碼頭糧店成年累月也不踏足一步。大掌柜也姓周,一直以來就跟著東家打拼天下,忠心耿耿業(yè)務(wù)精通。周大東家把家業(yè)委托給他,一百個放心。
這天東家領(lǐng)著新娶的姨太太上街玩,玩著玩著,年輕的姨太太撅起嘴來,說:“逛來逛去也就這么些個破玩意兒,把人都快要悶死了,就不能來點新鮮的嗎?”
周大東家聽了忙說:“一年三百六十日,哪能天天有新鮮玩意呢?”
姨太太一臉的興味索然,忽然眼一亮,說:“老爺,你成天夸耀你家業(yè)那么大,下人那么多,那今天就到咱家碼頭、糧店玩玩怎么樣?我真想看看老爺?shù)耐L(fēng)哩。”
周大東家一聽哈哈大笑,說:“這還不是小事一樁嗎?”
于是周大東家騎馬,姨太太坐轎,兩人興高采烈地直奔自家最大的一處碼頭。此時新米剛上市,離著老遠(yuǎn)就看到碼頭上一字排開好多大船,不用說是來賣米的,那些下力的腳夫排著隊赤著上身,打著號子流著大汗,挑著沉重的糧擔(dān)來回穿梭,一旁管事的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山響,一時間偌大的碼頭上人來人往喧聲震天。
周大東家和姨太太看得高興,兩人下馬下轎,挺著肚子一步步走了過來。誰知剛走到人流之中就聽到有人大聲呵斥道:“讓開讓開,這是閑逛的地方嗎?”
周大東家和姨太太吃了一驚,掉頭一看,卻是一個精壯漢子挑著一大籮新米“嗨喲嗨喲”地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兩人忙閃身讓開。周大東家有點尷尬地說:“這是做粗活的下人,他當(dāng)然不認(rèn)識我了。”
誰知當(dāng)兩人走到管事的面前時,那管事的竟也瞪起眼睛斥道:“我說干啥呢?這兒也是閑雜人等能來的地方嗎?快走快走!”
姨太太聽了一雙妙目直盯著周大東家看,那眼內(nèi)全是話:老爺你不是挺能吹的嗎?怎么個個對你橫眉冷目的?看來根本不拿你當(dāng)回事嘛。
周大東家當(dāng)然懂姨太太眼內(nèi)的意思,頓時臉上掛不住了,正要發(fā)火,就在這時外圍一陣騷亂,有人叫道:“大掌柜來了!”
周大東家抬眼一看,果見周大掌柜來了,只見他邁著八字步,背負(fù)雙手不急不慢,一身嶄新的長衫做工好得不得了。隨即“呼啦”一聲眾人圍了上去,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遞煙,個個搶著點頭哈腰問寒問暖,殷勤得不得了。
這時有個賣米的客商雙手捧上一個青花瓷茶葉罐子,說:“大掌柜,這是您要的茶葉,為這么點好茶葉我跑了好些腿,總算買著了。”周大掌柜聽了眼皮也不抬,一揮手,就有跟班收下茶葉。
周大東家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一切,姨太太撇撇嘴開腔了:“賣米的為了能早點把米脫手,并且能賣個好價錢,據(jù)說都得討好管事的,今天算是見著了。嗨,瞧人家周大掌柜那威風(fēng)。”
周大東家不動聲色,說:“你瞎摻和什么?”嘴上這么說,心里可早就動了氣,因為他自個半輩子在這碼頭上翻滾,當(dāng)然曉得其中的厲害了。碼頭管事的甭看名頭不大,可權(quán)力大得很,船上的米他說一等就一等,說二等就二等,等級不同價錢也不同,這么著賣米的全得看他臉色。所以周大東家一直以來就嚴(yán)厲管教碼頭管事人員,不得耍手腕敲竹杠,因為到頭來肥了個人卻害了糧店。
想不到自個不管事才一年有余,碼頭的風(fēng)氣竟已如此敗壞,連周大掌柜都明目張膽地索賄了——那荷葉罐中難保沒有黃白之物!
一時間周大東家臉上陰晴不定,又想到自周大掌柜接手以來,盡管有些弄權(quán),賬目上倒還是節(jié)節(jié)攀升,所以暫時還是不要撕破臉皮為好,他要耍威風(fēng)就讓他耍好了。
于是他掉轉(zhuǎn)臉,對姨太太說:“這兒亂得很,走,再到咱家糧店看看去!”
在全城最大的一家糧店門口,周大東家和姨太太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因為這兒的生意跟碼頭上一樣好,遠(yuǎn)遠(yuǎn)近近、大大小小的糧販吵吵嚷嚷地趕來買米,腳夫們同樣來回穿梭忙個不停。咱家果然家大業(yè)大,走,進糧店歇歇腳,喝口茶去。
誰知跟剛才碼頭上雷同的一幕再次發(fā)生了,兩人還沒走近,糧店伙計、掌柜的就吆喝起來了:“嗨嗨嗨,干什么呢?怎么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直往里闖???你以為這是你家嗎?要買米,排隊去!”
姨太太再也忍不住,杏眼一睜,柳眉一豎,剛要發(fā)火,就被周大東家攔住了。周大東家把她拉到一旁,好言勸道:“算了,忍了吧,咱做東家的跟個下人發(fā)什么火啊,那也太丟身份了。走,回頭跟大掌柜說理去!”
姨太太不忿地一甩手:“哼,咱再做縮頭烏龜,只怕遲早被人架空了也不曉得!”
此言一出,周大東家突然一個激靈。是啊,碼頭上、糧店內(nèi)管事的包括伙計,怎么一個也不認(rèn)識?難道短短一年內(nèi)全被大掌柜的給撤換掉了?他這么做想干什么?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喧嘩:“周大掌柜來了!”
兩人一看,果然周大掌柜前腳跟后腳地到了,只見他眾星拱月之下,依舊一副唯我獨尊的派頭,那氣勢就好像皇上巡游似的。這可是我周大東家的地盤啊,你只不過是個掌柜的而已。
這時有個糧販一臉討好地遞上一個布包,說:“大掌柜,這是您上次要的藥材,我?guī)湍业搅?,嘿嘿,說不上多辛苦。”
姨太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說:“老爺,你帶我來不是看你的威風(fēng),鬧了半天,原來是來看大掌柜威風(fēng)的啊。”
周大東家臉色鐵青,終于從牙縫里迸出一句:“你等著,我過去敲打他一下,不然的話還真爬上天了。”說完便牽著高頭大馬走了過去,在人群外圍叫一聲:“周大掌柜,周大掌柜!”
當(dāng)叫到第三聲時,周大掌柜終于聽到了,一看是東家,忙賠笑站了起來,說:“東家您怎么來了?您放心,一切我都幫您打理得好好的……”
周大東家笑道:“我當(dāng)然放心了,放心得很哩。這個,我是恰好打這經(jīng)過的,唉,真是老了,連馬都上不去了,你看……”
眾人茫然不解,上不去馬關(guān)周大掌柜的什么事?卻見東家做一個手勢,朝地面一指,對周大掌柜說:“勞駕你一下!”
再看周大掌柜,一個愣神之后立即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周大東家一提長衫,一腳踏在他背上,一用力,上了馬,再一抖疆繩,“得兒得兒”地走了。
姨太太忙追上去,問道:“老爺這是干什么?”
周大東家一揮鞭子:“這世上除了周大掌柜,還有一個周大東家,我得讓他也讓大伙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爺!”
再往后一切照舊,周大東家依舊玩他的,周大掌柜也依舊干他的。誰知這天賬房來報:收入急劇下滑,原因是城里新出現(xiàn)一個大對手,把生意搶走不老少。
周大東家吃了一驚,忙叫過大掌柜的,問是怎么一回事。大掌柜一臉苦相,說:“我一時半會也搞不清對方是什么來頭,容我慢慢想個對策。”
周大東家聽了沉默半響,一揮手,周大掌柜謙恭地退了,當(dāng)退到大門外時一腳踢飛了一個大石子塊兒。周大東家把這一切全看在眼里。
過了幾天,晚上周大東家悄無聲息地來到那個大對頭的門外,他就這么筆直地立在陰暗處,半晌過去了一動也不動,兩個隨從早已是腰酸腿疼,可東家依舊筆直地站著,好驚人的定力。
又過了好久,夜都深了。“吱呀”一聲,對頭的大門開了,打內(nèi)走出一個人來,然后門又關(guān)上了。這人正走著,周大東家閃身出來,叫一聲:“周大掌柜,我等你好久了!”
黑影一顫,這時東家的隨從點亮燈籠,借著光亮一看,果然是周大掌柜。
東家嘆口氣,說:“被我料著了!我周家產(chǎn)業(yè)運營這么多年可算是根深蒂固,賣糧的、販糧的都是多年的老客戶,哪能這么快就雪崩了,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出了內(nèi)賊,而且是大內(nèi)賊!周大掌柜,你大概老早就起了異心吧?不然的話碼頭、糧店為什么全是我不認(rèn)識的人?還有,你一直在敗壞咱家的風(fēng)氣,讓人家又是送茶葉又是送藥材的,只怕還有黃白之物是不是?”
這時周大掌柜從剛開始的慌亂已漸漸鎮(zhèn)定下來,一拱手說道:“果然是老江湖,厲害!不錯,這一切全是我搞的鬼,不過異心也才起了不久。碼頭店里之所以換了新人,只是因為原先的人全老了,沒活力了,僅此而已。至于茶葉、藥材什么的,事已至此我也無需說假話,也僅僅是茶葉藥材而己,實際上我早就把銀子付了,只是讓他們代買而己。東家,有時候親眼所見也并不一定是事實。”
周大東家厲聲問道:“為什么?我自問待你一向不薄,為什么要背叛我?”
周大掌柜一聽失聲笑了起來:“待我不???我還自問為你立下汗馬功勞哩,可結(jié)局又如何?你竟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使喚我就像使喚狗一樣!我自以為是人,卻不料在你眼里永遠(yuǎn)是狗,既然是狗,為什么不反咬你一口?當(dāng)你一腳踏上我背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發(fā)下毒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周大掌柜在甩袖離開前又拋下硬梆梆的一句話:“姓周的,我已知會所有的老客戶,也已聯(lián)絡(luò)好幾乎所有的大小掌柜,他們都已發(fā)誓跟我走。哼,只怕你好光景撐不到兩個月了,不信走著瞧!”
望著周大掌柜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周大東家的心越來越?jīng)?。完了,這下全完了,周大掌柜這一手是要趕盡殺絕??!怪誰呢?只怪自個做事太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