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度假村-中篇故事
1。初進馬家莊
古馳是個年輕的另類畫家,其作品以靈異、恐怖和詭譎著稱。清明前夕,他只身來到女友的故鄉(xiāng)馬家莊,準(zhǔn)備在這里居住一段時間,潛心創(chuàng)作。他和女友事先約法三章,作畫期間,相互不通任何往來。
馬家莊是一個自然行政村,緊鄰城郊,自然氣息濃郁。這里屬丘陵地帶,還有一條與長江相連接的內(nèi)陸河流——響水河環(huán)繞,使得其地理環(huán)境顯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特征。10年前,馬家莊是當(dāng)?shù)刂霓r(nóng)家樂度假村,被稱為城市后花園。然而,如今馬家莊的商業(yè)活動早已變得蕭條冷清,那些飯莊、酒店、歌吧全都消逝得無影無蹤。建筑風(fēng)格獨樹一幟的村街,也因房屋年久失修,墻皮脫落,庭院破舊,看上去一派頹敗景象。為啥?緣于馬家莊曾發(fā)生過幾樁怪誕事件。
先說第一樁。有個城里游客,在一家原生態(tài)野味菜館吃過午飯后,未走出馬家莊就雙目呆滯,渾身驚厥,神思恍惚,后來變得癔癔癥癥,成了個癡呆患者。
接著發(fā)生第二樁。村里有個開酒吧的男子,夜晚去山坡邊的菜園子挖蔬菜,不知咋的,竟一路從菜畦跑回來,還大聲狂喊,說看到無頭人了。他一邊叫,一邊將簸箕的紅根菜沿路撒掉,至今仍神志不清,講話瘋瘋癲癲的。還有第三樁、第四樁……
反正,自此以后,再也沒有城市人來這里度假觀光,剛剛發(fā)展得有些起色的農(nóng)家樂,也便因此煙熄火熄了。頭腦活絡(luò)、有門路的村民大都進城經(jīng)商,那些老弱病殘者,仍守著幾畝薄地蹉跎歲月,日子清苦。
關(guān)于馬家莊的奇談怪論,古馳是聽女友介紹的。盡管如此,馬家莊還是馬家莊,獨特的鄉(xiāng)土氣息與自然風(fēng)景依舊。加之那些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詭異逸事,正好滿足古馳對另類藝術(shù)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需求,刺激繪畫靈感。
古馳從省城直接趕到馬家莊,依照女友事先指點,很容易找到她家空置的一幢房屋。那是個用籬笆圍成的院落,3間高大的平房后面,還有一排矮屋子。10年前,女友的父母就在自家經(jīng)營鍋巴飯廳,很是賺了一把。除供給閨女念完高中大學(xué),他們還在城里購買門面,繼續(xù)經(jīng)營鍋巴飯廳,生意越做越紅火。
籬笆墻上爬滿青藤,庭院內(nèi)氤氳著寧謐氣息。院門上一把銹得發(fā)黑的大鎖,看得出很有些年頭了。古馳摸了摸大鐵鎖,冰涼冰涼的感覺直透心底,但鎖孔磨得光亮。堂屋十分寬敞,墻角放有一張仿紅木抽屜桌子,樣式挺打眼,上面蓋的塑料布落滿灰塵,看上去很久沒人動用過。
在堂屋稍作休息,他就進了最里面的一間大房屋,看房間收拾得整潔干凈,心里不禁一喜。上周,他曾向女友透露要來她老家馬家莊安靜創(chuàng)作的信息,女友一定早早地告知了家人,請人事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
丟下旅行包,他就背著畫具出去了。馬家莊并不大,丘陵地貌特征亦不明顯,但這里的鄉(xiāng)土景致、古樸民建,都令他萌生創(chuàng)作的沖動和靈感,比曾經(jīng)到過的那些古鎮(zhèn)名村還要給力。他在附近沒有溜達多遠,就發(fā)現(xiàn)一處奇特景觀:山坡下,一棵老槐樹周圍,錯落有致的梨樹盛開著雪白梨花,看上去就像畫在坡面上的一幅畫卷,煞是迷人!
他欣喜若狂地走至老槐樹跟前,仔細觀賞一番,然后找準(zhǔn)一個角度,支起畫架,對著老槐樹施以丹青……
2。噩耗
在這遠離都市的原野村莊寫生感覺真妙!
返回途中,古馳思考著怎樣給這第一幅作品起個恰到好處的名字。突然,他聽到一聲痛苦而恐怖的哀嚎。僅僅只有一聲,那聲音撕心裂肺。他猛一怔,忙打住腳,往周圍脧巡一圈,只見到處炊煙裊裊,暮色靄靄,一派安寧祥和景象,貌似沒啥異樣,他以為是自己因旅途疲憊而產(chǎn)生了幻聽,就兀自回到了住處。
天色陡然黯淡下來,屋頂上烏云流淌,一場暴雨即將來臨。此刻,古馳剛開始吃晚餐,就著散裝鹵花生米,自斟自飲從城里帶來的低度小曲?;蛟S是酒精激發(fā)了靈感,腦海清晰地蹦出“邪樹生花”4個字。他正得意給這幅畫作想了個異端的名字時,忽地聽到不遠處傳來凄婉的哭喊聲,此時外面又刮起大風(fēng),整個村子都沉浸于一片悲戚之中……
作為暫居者,古馳當(dāng)然不會關(guān)心村莊的喜怒哀樂。晚餐結(jié)束,他欣然在畫作旁題下“邪樹生花”,正思考應(yīng)該怎樣進一步“精雕細刻”這幅寫生畫時,大門外傳來急促敲門聲。
古馳愣怔片刻,暗自思忖,誰會知道自己來到這里?
“小古伢子,快、快開門,我是——”
他趕緊從里間的屋子走出來,打開院落大門。門外站著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對方定定地看了古馳幾秒鐘,甩出幾句硬邦邦的話:“我是你女友的大叔馬開春,算是你叔岳父。你曉得啵,剛才村子里死了一個人……”
古馳急忙握住對方的手搖了搖,親熱地叫了聲“大叔”,道:“您好啊大叔,她曾向我提及過您這長輩。我知道,您是馬家莊的治保主任,群眾基礎(chǔ)好,地位高,晚輩這次來馬家莊寫生作畫,還得仰仗您多多關(guān)照!”
說著,二人走到堂屋。馬開春看見堂屋桌上鋪展著一幅畫,不禁一驚,問道:“這是你來馬家莊畫的?”
望著對方疑惑的眼神,古馳“嗯”了聲,贊賞道:“大叔,馬家莊真是個好地方,處處風(fēng)景如畫。”
馬開春頗有幾分憤慨,連連說“晦氣晦氣”,正欲伸手抓起那幅畫時,被古馳一把攔住,不解地問道:“大叔,到底怎么啦?”
對方指著畫上的那棵老槐樹,額上的溝壑更深了,雙手顫抖,道:“那棵槐樹好多年了,是棵邪樹……她就是吊死在這、這棵樹上,連腦殼都掉了……”
馬開春告訴古馳,村子里有個長年在外打工的女孩兒,回到馬家莊住了幾天,傍晚時分,跑到鬼望坡下的老槐樹上吊死了。
鬼望坡?古馳正想問馬開春這個地名的來歷時,才看清他身后還緊跟著一個老頭。老頭佝僂著腰身,一只手掩著鼻子嘴巴,還是輕咳出聲。馬開春把他推到古馳面前。
“你是城里來的文化人,俺孫女吊死在老槐樹上,請你幫忙寫個生平簡歷,好在她下葬時燒過去。”老頭頓了頓,上下打量古馳一會兒,又看了看桌上的畫,瞪大眼睛,“你是個畫匠?那就更好了,還得請你幫俺孫女畫個鎮(zhèn)魂符,和生平一并燒給她……”言畢,老頭忍不住輕輕嗚咽幾聲。
沒等古馳應(yīng)承,佝僂老頭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起來——
俺家孫女叫馬小姝,今年26歲,職校肄業(yè)。從小在響水河邊長大,直到千禧年某個夜晚,她的靈魂脫離身體,跑到別的地方去了。那天晚上,馬家莊在老槐樹附近一塊空地舉行大型篝火迎賓活動。待活動結(jié)束,城里客人散盡,村里人開始收拾殘局時,大概11點以后,馬小姝的母親忽然從山坡上跑下來,瘋瘋癲癲地喘著粗氣,雙腿一軟,跌倒在地。只見她披頭散發(fā)、渾身沾血,手往山里面指著,說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就咽氣了。馬小姝聞訊從家中趕過來,只瞧了她娘一眼,便暈死過去,還說了幾天胡話。后來,她再沒有上學(xué)了,出去打工了,還杳無音信。前幾天,馬小姝突然回到馬家莊,對家里人說,10年前,她就魂體分離,而現(xiàn)在早已活膩了,要讓自己的靈魂和肉身合為一體……
馬開春嚅動了幾下嘴巴,補充一句:“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村子有人把那地方叫鬼望坡,平日里更是少有人獨自前往。”
古馳聽得毛骨悚然,手中握著的筆差點滑落,連忙轉(zhuǎn)頭望向馬開春,探問道:“大叔,這、這事兒……”
馬開春反剪的雙手移到胸前,輕嘆一口氣,道:“小姝是個苦命女伢子。還算馬家莊風(fēng)水好,不然,10年前那個夜晚,她的肉身和魂魄就會一并死亡,跟隨她娘一道進地獄修煉去了。馬小姝這次回家吊死是靈魂附體,不得久留,明天大清早就要送到縣城火葬。你趕緊寫好她的生平,畫好她的鎮(zhèn)魂符。”
這差事不容古馳推辭。雖說他不甚懂得何為鎮(zhèn)魂符,但他在一些地攤書上看到過什么鎮(zhèn)魂符、還魂符之類的圖案,也便煞有介事地畫了一張鎮(zhèn)魂符,還學(xué)著道士模樣,將塵指擱在左肘上念念有詞一番……
3。老槐樹上掛人頭
送走二位夜已深沉。古馳在院子里舒展了一會兒筋骨,又揉了揉太陽穴,才發(fā)現(xiàn)風(fēng)停了,雨未落??諝饫锊]有一絲血腥味,植被和泥土的芳香,倒讓他感覺心曠神怡,詩意濃濃。燒酒壯膽,馬家莊之夜,盡管頗有幾分詭異,但這種厚重的詭異氣氛,恰好能夠激發(fā)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于是他決定在這個暗夜探訪鬼望坡。
由于植被繁茂,村子里有無月色都一樣陰暗。那些沿村街居住的人家,以前都是開店的,現(xiàn)在大多關(guān)門閉戶,外出經(jīng)商。而那些仍居住在山旮旯的人家,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了。遠處山坡上,那些從窗口映出的微弱燈光,沒精打采,迷迷糊糊,宛若一雙雙瀕臨閉上的眼睛,令人生畏。
不知不覺,古馳來到鬼望坡邊的梨園。風(fēng)乍起,月朦朧。隨著腳步的逼近,他猛然看到那棵老槐樹下面懸掛一個什么東西,像秋千在風(fēng)中微微擺動。老槐樹周圍那些盛放的梨花,顯得更加妖嬈,鬼魅至極。
不是說馬小姝就吊死在這棵樹上,難道還有用于上吊的繩索沒有取走?這樣一想,他的膽子大了許多,探秘心理更加強烈。他抽出一支煙,以便驅(qū)散血腥味??墒蔷驮谒c燃火機的瞬間,眼睛余光隱約看到,槐樹下懸吊著的竟然是一顆人頭,長長的頭發(fā)垂直而下,隨風(fēng)飄動……
古馳認(rèn)為那一定是錯覺,更不愿相信老槐樹下懸掛著的是一顆真正的人頭。他拿出手機,用熒屏光照明走過去,處近一瞧:天啊,居然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頭!正下方的地里還有一灘凝結(jié)不久的血液……古馳一個激靈,兩條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個不停,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他沒多想,轉(zhuǎn)身便往回跑。
鄉(xiāng)間泥巴小徑,夜色漆黑一團,村宅小院不時傳出狗吠貓叫。他跌跌撞撞跑了好一陣子,才踏上村街水泥道路。村街上沒有行人,鬼氣森森。他喘息未定地摸了把額角上的冷汗,卻摸了一手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