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關懷“臨終關懷”-人與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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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關懷“臨終關懷”-人與社會

因為被小區(qū)居民懷疑要做“臨終關懷”,萬福年華社區(qū)養(yǎng)老院的負責人李梅已經當了幾個月的“人民公敵”。
  
  他們的展架被踩碎、宣傳資料被撕毀,只要她和同事一踏入小區(qū),就會遭遇放哨者的敲鑼示警,以及幾十個居民組織有序的合圍,叫罵聲曾將他們一步步逼回車里。
  
  “他們認準了我們這里會死人,他們不希望看見救護車。”李梅無奈地說,“其實我們早就評估過風險,根本就不會做臨終關懷的服務,沒想到即使這樣還是遭遇了這么大的誤解。”
  
  李梅的遭遇總會讓北京松堂醫(yī)院的副院長朱偉想起一段22年前的往事:作為國內第一家臨終關懷醫(yī)院,當松堂醫(yī)院第一次嘗試搬到社區(qū)里時,曾遭到上百個居民的圍堵。醫(yī)院里的老人們無處可去,一度在馬路邊上坐了4個多小時。
  
  近日,一連串相似的事件又密集地進入公眾視野:2023年2月,在上海的楊浦區(qū)和浦東新區(qū),得知小區(qū)里要建具有臨終關懷性質的機構,居民拉起“反對在小區(qū)里設太平間”的橫幅;4月,在浙江杭州,200多個居民簽署“抗議書”,反對在小區(qū)里建具有臨終關懷功能的護理院。
  
  “這么多年過去了,”朱偉忍不住感慨,“我們不斷強調優(yōu)生,卻不談優(yōu)死,始終避諱死亡,這是多么無奈的一件事!”
  
  健康者的責任
  
  事實上,中國臨終關懷事業(yè)的起步并不算晚。早在1988年,天津醫(yī)學院就成立了我國第一個臨終關懷研究中心,并隨即籌建了第一個臨終關懷病房。然而,20多年過去了,臨終關懷事業(yè)在中國的境遇卻仍然十分坎坷。
  
  “中國人對死亡是特別恐懼和忌諱,不愿意談這個死字。”張雪梅是一家推廣日式養(yǎng)老服務的機構的負責人,她清楚地記得,曾經有一位老人在自己開辦的社區(qū)養(yǎng)老機構里去世,結果兩個年輕護士嚇得幾夜沒敢回宿舍睡覺,而張雪梅則決定,“必須向鄰居們隱瞞這件事情”。
  
  這與她在日本的感受完全不同。這個曾經在日本生活過20多年的中國人記得,在日本,一些養(yǎng)老機構會設有少量的臨終關懷床位,而這些機構大多建在住宅區(qū)附近,“這樣更能方便家人探望”,有些日托所性質的養(yǎng)老機構更是直接建在居民樓里面。
  
  在張雪梅的印象里,在日本的養(yǎng)老或臨終關懷機構中,一位老人去世了,其他老人會一起為逝者舉行送別儀式,每個老人都手拿一枝鮮花,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輕輕獻給離世的老人。
  
  “當然,送走老人的遺體時,我們會走特別通道,盡量避開他人,但這主要是為了不打擾別人。”張雪梅說。
  
  相似的情況還出現在英國。上海新華醫(yī)院腫瘤科副主任沈偉在英國考察時發(fā)現,專業(yè)的臨終關懷機構一般會建在離社區(qū)10分鐘左右車程的地方。沈偉說,英國人對死亡的態(tài)度用一個細節(jié)就能表現,在小鎮(zhèn)上,公墓往往會占據社區(qū)里最好的位置。
  
  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yī)院呼吸治療科主任成文武被稱為“上海送走病人最多的醫(yī)生”。在他看來,有臨終關懷服務的機構在各地遭遇觀念上的阻力,本質上的原因在于缺乏對死亡的尊重。
  
  “人家都是從童年時期就開始接受系統(tǒng)性的死亡教育。”成文武曾看過一本外國童書,叫作《當爺爺變成了幽靈》,講的正是大人如何教小孩子正確面對老人的去世。
  
  資料顯示,在美國、英國等國家,死亡教育課程從20世紀70年代就已進入中小學。即便在同樣忌諱談論死亡的香港,有關死亡的選修課也已進入高等院校。一位長期服務于養(yǎng)老機構的香港社工記得,2006年左右,幾家香港非政府組織同時發(fā)布了關于善終服務的報告,其中一個發(fā)布會更是直接在殯儀館舉辦,“感覺那是一個轉折點,后來相關的服務和討論都開始慢慢增多,整個社會像是打破了一個禁忌,死亡也不是不能談的了”。
  
  而在國內,類似的課程還停留在醫(yī)學院的選修課中。在北大醫(yī)學部教授王一方看來,正是因為缺乏這種教育,死亡才無法“脫敏”,“我們對那些臨終者渾濁的眼神過分地消極,這其實是對死亡的特別的歧視”。
  
  “每一個人都會面臨生老病死,這是生命的必然過程,每個人都有可能遭遇這樣的情況,而誰都不想被遺棄。”在這個經常在課堂上談論“死亡”的教授看來,“讓每一個將死的人獲得善終,這其實應該是整個社會要做出的承諾,也是那些健康者對同伴的一種責任”。
  
  文明的標志
  
  像一枚翻轉的硬幣,臨終關懷在國內面臨的困境還有另一面。
  
  2010年的南京,一名網友發(fā)帖尋找臨終關懷醫(yī)院。原因是家里老人患有癌癥,在沒有后續(xù)治療手段的情況下,各個醫(yī)院均不肯收治。
  
  “少有醫(yī)生愿意做這件事。”成文武坦言,臨終關懷的基礎是關注生命的寬度而非長度,讓患者有尊嚴地活著,安詳地離去。因此在以藥養(yǎng)醫(yī)的醫(yī)療體系下,臨終關懷一不開刀,二不使用昂貴藥物,三要占用床位和醫(yī)療資源,其所能夠創(chuàng)造的經濟效益非常低。
  
  事實上,就在2023年,濟南市一家醫(yī)院曾選擇試點臨終關懷,卻因為經濟負擔過重而以失敗告終。
  
  “要滿足臨終關懷的需要,僅僅靠民政系統(tǒng)內的民營機構是完全不夠的,全世界的臨終關懷都是以醫(yī)療系統(tǒng)為主線,實際上政府在這里面是有責任的。”曾經先后去英國、日本和中國臺灣等地考察過的沈偉醫(yī)生也坦言。
  
  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臺灣護理學會博士陳玉枝曾提到,臺灣的幾百家醫(yī)院,幾乎都有“安寧病房”。每個患者都專門配有一名護士,負責陪伴患者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而其護理費用是有醫(yī)保制度保障的。
  
  在香港,也已經有13家醫(yī)院設立了專門的臨終關懷病房,而每一個陪伴患者的護士都會被親切地稱為“握手姑娘”,“病情經過醫(yī)生評估后就可以進入那個病房。那里會設計得像家一樣,墻壁不是白色,而是比較溫暖的顏色。里面面積比較大,有廚房,可以煮一些食物,家人還可以有比較長的陪伴時間。”一位香港社工向記者介紹。
  
  成文武說,相比之下,中國內地的臨終關懷事業(yè)仍然處于起步階段。
  
  據報道,2010年7月,英國經濟學家集團旗下的信息分析機構——經濟學家信息部(EIU)曾推出首例“死亡質量報告”,對40個主要經濟體關于死亡前看護質量做出評估并進行排名。排名最高的是英國,其次是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愛爾蘭,而中國則排名倒數第四。饒有意味的是,2023年5月,一份來自英國皇家醫(yī)師學會的報告則指出,英國的臨終關懷體制仍然需要進行大幅度改進。
  
  成文武經常想起,在20世紀80年代末,臨終關懷在中國剛剛起步時,學者李同度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臨終關懷在中國,歸根結底是一個社會問題。”
  
  “我們始終沒有用太大的精力去關注死亡。但其實每個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在朝死亡這條路上走。”成文武說,“善始善終是中華民族對一個人最好的評價,我想,如果一個社會,能夠讓每一個成員都走上善終這條路,這應該就是文明的一個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