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喧囂為話題的記敘文
以喧囂為話題的記敘文
我們家老房子的采光不好,潮濕的南方空氣在發(fā)黃的墻上落下灰黑的點(diǎn)點(diǎn)霉斑,冬冷夏熱,還常有蚊蟲騷擾。不遠(yuǎn)處的鐵軌上,火車頭來來往往,噪聲經(jīng)久不息。一輛輛火車徑直穿過這一片地帶,在蜿蜒匯聚來的鐵軌上,從開春到隆冬,喧囂著,任由春天的雨、夏天的蟲、秋天的風(fēng)、冬天的雪交替。但在奶奶去世后,年邁的爺爺始終不肯搬離這個老房子。他是退休的鐵路工人,也許這聽了大半輩子的喧囂,才是老人家的安神劑。
我再一次提出搬離老房子的建議,年過古稀的爺爺卻對著我這個向來疼愛的小孫女也瞪了眼:“小孩子家的懂什么!”我們祖孫之間第一次出現(xiàn)了沉默,我手足無措。
良久,爺爺開了口,他頭向后傾,眼睛瞇著,聲音仿佛被時間打磨過一般沙啞:“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
“那時,我剛工作,被分配到了鐵路上。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啥也不懂,哪里有讀書的心思,就覺得有工作好,比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種地好。剛到單位,就被安排扛著工具和大師傅上工地去,也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但一想著拿著國家發(fā)下來的工資,就有那樣一股干勁兒。”
“但有干勁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沒過幾個月,就有不少人悄悄抱怨著,說是大費(fèi)工夫地進(jìn)到國家的單位,一天到晚干的這些活又累又臟,和在老家地里干的沒差別。在地里頭收紅薯蘿卜還壓手呢!那時啊,我們連真正當(dāng)官的都沒見到幾次,所謂的‘提拔’‘升官’更是遠(yuǎn)得沒邊……”
遠(yuǎn)處火車鳴笛的聲音淹沒了爺爺?shù)闹谎云Z,也勾起了老人家的回憶。我看著逐漸沉浸在回憶里的爺爺,才發(fā)現(xiàn)爺爺是真的已經(jīng)很老了——爺爺?shù)膬婶W斑白,七十多年的光陰不只是在他的面龐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他原本透亮如玻璃的雙眸也被打出了磨砂,連身上穿著的背心也被洗得掉了色。只一眼,就足以讓人為時光匆匆而驚嘆。
爺爺清了清嗓子,接著開了口。
“別人說:‘調(diào)去做內(nèi)勤、干文職,工資不少,還能一天到晚地坐在辦公室,到點(diǎn)下班,日子別提多舒服!’連我聽著都心動,只是重新分配工作這種事,也就只敢想想。”
“沒想到后來還真有一天,被個機(jī)靈的人找到了門道,說是給那個管事的送點(diǎn)禮,托他向官大一點(diǎn)的美言幾句,說不定能評上個優(yōu)秀,就能坐辦公室!我心里其實(shí)也不太相信,想著沒有那么好的事情——哪有不勞而獲的道理?但是后面聽的次數(shù)多了,又被人攛掇著一起去,也跟著取了錢、買了酒……”
“后來怎么樣了?爺爺你坐上辦公室了嗎?”我好奇地追問。
爺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遠(yuǎn)處又有火車經(jīng)過,與爺爺所講述的回憶,隔著幾十年的時光重疊了,他的目光凝視著窗外,似乎穿越了喧囂,望向了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又似乎只是在尋找并懷念。
“后來遇見了你奶奶,再后來又有了你爸爸和你姑姑。修鐵路的活很累,干久了容易落下筋骨上的病,還一天到晚地忙,家里常常沒個男人照看著……就連你爸爸小時候不小心掉到河里的那一次,也是別的好心人把他救上來。你奶奶從廠子里趕回來把他送回家去,你姑姑給他買的藥——那段時間我一回來,你奶奶就和我吵,說我找的這份破工作,就跟沒家一樣……”
“???爺爺,你不是送禮了嗎?怎么沒去坐辦公室?”我連忙出聲詢問。
爺爺像是想起了什么珍貴的回憶,語調(diào)放緩,連聲音都放輕了。
“我最終還是沒去,那一天我才明白,我在修的鐵路,是用來跑火車的,那些畫上的龐然大物說不定真的會來。我想了好久,才知道我到底還是想等著看看,看自己修的鐵路上到底有沒有火車來。通車的那一天,那家伙竟然還真的來了,我沒有白等……”
爺爺講到這里,言語中都透露著欣慰和喜悅,敘述中斷了。陽光透過斑駁的老玻璃灑在爺爺身上,溫暖而明亮。
我不知道爺爺?shù)降椎攘硕嗑?,我也無法從爺爺?shù)闹谎云Z里體會到那一份希冀、那一份堅(jiān)持。我只能聽著遠(yuǎn)處真實(shí)的火車的喧囂聲,轟隆轟隆,這一次卻一點(diǎn)也不刺耳,循聲望去,透過陽光,我似乎看到了爺爺年輕時候在鐵路上的身影。那一雙腳走過千千萬萬條路,就像那些喧囂的火車一樣從鐵軌上走過,從春分走到冬至,從驚蟄走到大雪,走過春天的花、夏天的柳、秋天的楓、冬天的梅。
正是從他走過的地方,喧囂不遠(yuǎn)萬里、紛至沓來。
那陣喧囂,遠(yuǎn)遠(yuǎn)地穿過時光,向火車緩緩地駛來,不止給爺爺、也給我的內(nèi)心帶來了喧囂。
時至今日,也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