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輩子感情就那么多,我就想可著勁兒的全用在一個人身上
電視劇看著看著,我走神了,恍惚的打量四周。正是西曬的時間,陽光照進(jìn)房間里,四周一片暖意。有恩像只貓一樣,縮在地毯上,安安靜靜,觸手可及。我岳母就坐在我身邊,電視劇不緊不慢的演著,手上的烤紅薯一陣陣竄著香氣。這一瞬間我真知足,知足的想拿半輩子的運(yùn)氣來換。我在心里作了個揖,謝謝老天爺,今年的冬天,真暖。
到了插播廣告的時間,我去廚房幫柳大媽泡茶。端著茶壺出來時,電視上郭冬臨正在給一個洗衣粉做廣告,拎著洗衣粉頂著禿頭,四處騷擾家庭主婦。我一回頭的工夫,突然看見盯著電視的有恩,流鼻血了。
我愣住了,癡癡的指著電視屏幕的郭冬臨,“有恩,你看著他,怎么還能流鼻血???”
有恩回過神兒,噌的站了起來,向衛(wèi)生間走去。
剛剛受了狗血電視劇的洗腦,看著有恩嘴唇上的一片通紅,我擔(dān)心的追在她屁股后面問,“有恩,你不是有病了吧?”
“你才有病呢。媽!加濕器忘加水了吧!”
柳阿姨匆忙從廚房走出來,“呦!又忘了。小張,來幫我加水,快!”
我一邊往加濕器里灌水,柳阿姨一邊向我解釋,“她每天在機(jī)艙里,空氣本來就干燥,一飛飛那么久。下了飛機(jī),北京冬天又這么干,她整個呼吸道啊,都不太好了。一干燥就流鼻血,有時候還要哮喘,嚇人的嘞?!?/p>
“去醫(yī)院看過沒有啊?”
“沒有辦法。有恩這孩子,性格么,隨她爸爸,看誰都不順眼,腦子有毛病。身體么,偏偏隨了我,我就是她這么大的年紀(jì),得了鼻炎,氣管炎,一到冬天很難熬的。你說她倒不倒霉,別人么,是富二代。她倒好,病二代?!?/p>
“那總得想想辦法......”
“也沒什么好辦法,慢性病嘛,偏方啊竅門啊,都試過。就是保持周圍濕潤,讓她鼻子別那么干?!?/p>
我把加濕器的水箱裝好,回頭看了看有恩。這位病二代斜靠在沙發(fā)上,鼻子里插著衛(wèi)生紙,看起來那么可憐,我特別心疼,真想立刻把她夾在胳肢窩里,騰云駕霧的飛到熱帶。
我走向有恩,站到她面前,蹲下來,開口說:“以后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保證你濕濕的。”
沒過腦子的這句話一說出口,我就知道我要死了。
鄭有恩面無表情的盯著我,我的心肝脾肺因為恐懼,集體開始顫抖。
鄭有恩緩緩抬手,按住一只鼻孔,用力一噴氣,另一個鼻孔里塞著的衛(wèi)生紙團(tuán)打到了我臉上。
“躲開?!?/p>
“哎。”我迅速起身,走向衛(wèi)生間,“我去給你換點兒新的衛(wèi)生紙?!?/p>
發(fā)現(xiàn)有恩容易流鼻血之后,我非常焦慮。在我心里,她的皮屑都價值連城,何況是血。我開始打聽治鼻炎的辦法。王爺給我出主意,說他們家那邊有個祖?zhèn)髌?,把大蒜打成泥,往鼻子里抹,每天三次,保管好?/p>
我想了想鄭有恩的脾氣,覺得這個偏方的操作性很低。
上網(wǎng)查了查,也都只是說最好的辦法是,保持鼻腔濕潤。
過了幾天,北京突然降溫了,刮起了大風(fēng)。那天晚上,我已經(jīng)脫光了,縮在被窩里準(zhǔn)備閉眼夢女神,柳阿姨突然一個電話,把我叫到了家里。
一進(jìn)家門,柳阿姨塞給我一管哮喘噴霧,“有恩剛飛回來,和她們同事吃東西去了,就在咱們小區(qū)外面的烤肉店。她藥沒帶,我怕她犯病,你去送一趟?!?/p>
“哎,好嘞?!?/p>
“送藥是由頭,曉得伐?你們倆個小年輕,不懂怎么創(chuàng)造機(jī)會。拖拖拉拉,溫吞死了?!?/p>
“謝謝阿姨,以后我一定報恩。”
“吃完飯送她回來啊?!?/p>
“您放心。”
我一路小跑回家,背上包,就去了小區(qū)外的韓國烤肉店。
一進(jìn)門,烤肉店里煙霧撩繞,火光四濺。角落里,坐著有恩和她同事們。雖然她們都換下了制服,但看起來還是不像凡人。
鄭有恩看看我,“你怎么來了?”
“阿姨讓我送藥,怕,怕你哮喘。藥給你我就走?!?/p>
有恩身邊一個甜妹子好奇的看看我,“一起吃吧,別著急走啊?!?/p>
我請示的看看有恩,有恩開恩的點了點頭,“坐吧?!?/p>
甜妹子挪到了對面,把位置空給了我。我坐下來的時候,旁邊桌上幾個小伙子,臉上紛紛露出羨慕的表情。其中一個胖哥們兒掃我一眼,用不忿的眼神向我說了句:孫子。我也回了他一個笑瞇瞇的眼神,表示:我懂。
我坐下來,拉開背著的雙肩背包,抬頭問,“有插銷么這兒?”
甜妹子指指桌子下面說,“有啊。手機(jī)要充電嗎?我有充電寶?!?/p>
有恩冷冷的看我一眼,“業(yè)務(wù)夠忙的啊?!?/p>
我拉開書包,捧出了一個碩大的蛋形加濕器。
“不,不是給手機(jī)充電?!?/p>
我鉆到桌子低下,插上電源,再鉆出來,小心翼翼的把加濕器放到有恩身邊,按下開關(guān)。
水霧開始在有恩四周繚繞,有恩看看加濕器,看看我,開口說,“怎么著?你是來表演節(jié)目的?”
“我怕你鼻子干,流血。以后有你的地方,我都帶著這個?!?/p>
我倆對面,有恩同事們都愣了。
甜妹子問我,“你是裝好了水,一路背過來的?”
“嗯,”我點點頭,“裝的礦泉水,自來水里有水垢,消過毒,不好?!?/p>
另外一個女孩看向有恩,一臉調(diào)侃表情,“可以啊你,鄭有恩?,F(xiàn)在都有隨行加濕專員了?!?/p>
水霧彌漫中,有恩開始低頭烤肉,我從她手上接過烤肉的夾子,“讓我來,你們安心吃?!?/p>
我開始盡職盡責(zé)的烤肉,有恩和她同事們喝著小酒聊起天兒來。十幾分鐘后,剛剛還斯斯文文,甜美可人的空姐們,集體露出了真身,七嘴八舌的扯著嗓子嚷嚷起來,完全是一群北京老娘們的架勢。
“今天商務(wù)艙一男客人跟我聊天,說他的人生格言是,‘不要強(qiáng)求自己,我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我心說當(dāng)然了,因為你是傻逼嘛?!?/p>
“最煩碰到明星上機(jī)了。我遞給你的那張紙叫入境表,丫簽個名還給我干嘛?誰他媽跟你求簽名了?智商托運(yùn)了沒隨身帶吧。”
剛剛的甜妹子,仰頭喝完一杯清酒,開口說,“今天有一位爺,進(jìn)了商務(wù)艙以后,開始可勁兒使喚我,“幫我掛大衣,Don't fold, it's Amani.你們serve什么種類的whisky?沒有whisky?O!M!G!給我china daily,起飛前不要再disturb me?!焙髞硭摿诵虅?wù)艙被臭黑了。能看見黑煙!你知道么!
我一邊低頭烤肉,一邊側(cè)耳傾聽暗黑系的空姐們聊天。還要抽空請示鄭有恩。
“豬五花你吃么?”
“吃??窘裹c兒?!?/p>
“牛排呢?也烤焦點兒?”
“要嫩的?!?/p>
“魚吃不吃?吃魚好,吃魚補(bǔ)腦。”
“你覺得我傻???”
“瞧,瞧你說的。我給你烤塊兒鱈魚。”
吃著吃著,對面,有點兒喝多了的甜妹子,醉眼朦朧的盯著我倆,傻笑兩聲,用筷子指向了有恩。
“鄭有恩,我發(fā)現(xiàn)你就吃這套?!?/p>
“說什么呢?”
“你上一個男朋友,不也是這一款的么?貼心小甜甜,隨身男丫鬟。”
有恩臉一沉,“喝多了吧你。我倆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
“早晚得有關(guān)系。”甜妹子轉(zhuǎn)頭看向我,沒深沒淺的用筷子扎我手,“兄弟,稍安勿躁,繼續(xù)烤,繼續(xù)烤她,她早晚得為你熟透了。要堅持,別像上一個孫子,耽誤她四年多??”
其他女孩捂著甜妹子的嘴,沒讓她接著往下說。我的手背快被妹子扎出洞了。
我扭頭看向有恩,有恩正好也看向了我。
我倆隔著水霧四目凝視,我突然有點緊張起來。
鄭有恩直愣愣的盯著我的臉,看了很長時間。
我緊張的連呼吸都不敢了。
有恩突然開口說,“張光正?!?/p>
“哎?!?/p>
“你這雙眼皮是割的吧?”
“???”我被問的一哆嗦,“我,我一男的,干,干嘛要割雙眼皮。我純天然的?!?/p>
“看著怎么那么別扭?!?/p>
“那,那我回去給它縫上?!?/p>
有恩把頭轉(zhuǎn)了回去,“你給我烤的那魚呢?”
“馬上好。”我重新投入了工作狀態(tài),“你先吃塊兒香菇。香菇好,香菇烏發(fā)明目?!?/p>
“你以后少跟我媽她們聊天,跟個養(yǎng)生老頭似的?!?/p>
我一邊繼續(xù)給鄭有恩烤肉,一邊在心里琢磨起了甜妹子說過的話。今天之前,我從沒想過有恩之前的感情經(jīng)歷,現(xiàn)在知道了,心情有些復(fù)雜。有點兒嫉妒我上一任男丫鬟,居然陪了有恩那么長時間。但又挺感謝他,感謝他的放棄和不開眼,才能賞我一個今天。
從烤肉店一出來,這群瘋丫頭就開始大呼小叫,因為下雪了。把她們送上車,我和有恩溜達(dá)回小區(qū)里,雪下的很大,地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我和有恩悶頭走路,她不說話,我也不敢開口。走了一會兒,有恩抬頭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雙肩包。
“沉么?”有恩問。
“不沉,水都用完了?!?/p>
我倆走到了每天大媽們跳舞的小花園,花園里沒有人,四周很安靜,路燈投出的光柱里,能看到雪片千軍萬馬的往地上灑著。
有恩指了指長椅,“坐一會兒,我醒醒酒,正好有話跟你說?!?/p>
我把椅子上的雪掃干凈,乖乖坐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有恩開口了。
“我上一個男朋友,說我特別像栗子。外皮兒看著油光锃亮的,但里面的仁兒,澀的讓人下不去口。想吃我,就得拿大火烤,烤熟了,就香了。他拿火烤了我四年,眼看要熟了,他的火滅了。”
有恩靠在長椅上,看著我笑了笑。
“其實也怪不著他,他人挺好的,是我太慢熱。我吧,雖然自己也沒什么大本事,但就是不稀罕去討別人喜歡。人活這一輩子,誰不是百年陪自己啊?能交上朋友是緣份,能碰上愛人是福分,我想得挺明白的。愿意對我好的人,有錢沒錢的,都有。有錢的,我實在是看不上。不是我假清高,是那些人吧,開跑車戴名表,把自己倒哧得跟什么似的??墒悄憧粗?,你沒覺得他用這些東西,用的有多開心。反倒是這些東西上,刻著他們玩兒命掙錢攢下來的苦大仇深。前一陣兒,有個男的追我,跟我同事要了我行程,每次飛回來,他都到機(jī)場接我。四十多歲,開輛保時捷。我同事都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可是每次我看著他挺著肚子從保時捷里鉆進(jìn)鉆出,跟馬戲團(tuán)的熊鉆火圈兒似的,我心里就火燒火燎的難受。腦子里只想著,中年危機(jī)真慘,老了真慘,老又老的這么不甘心,太慘了?!?/p>
有恩的肩頭落了薄薄的一層雪,我特別想伸手給她撣開??墒锹窡粝拢笱┲?,一動不動坐著的她,像件雕像一樣,讓人只敢遠(yuǎn)遠(yuǎn)看著。
“我之前的男朋友,沒什么錢,但是我倆處的挺好的??墒撬怀?,我就慌了。沒他之前,自己一個人,沒心沒肺的闖,四周都是大山大河,沒工夫跟人心較勁,但被他真心實意的暖和過以后,這火一滅,就覺得冷了。人一輩子感情就那么多,我就想可著勁兒的全用在一個人身上,榨干了耗光了,那怕只剩個空殼。我就想遇到這么一個人,利索的把命交給他,然后你好我好,咱們一起上山下海。從此只惦記你一個,其他路人在我眼里,就連物件兒都不算。”
有恩轉(zhuǎn)身看向了我,眉目分明,臉像玉石一樣瑩瑩的發(fā)著光。
“張光正?!?/p>
“哎?!?/p>
“我喜歡你?!?/p>
我心里猝不及防的蕩起了一股暖流。
那熱氣來的太突然,我四肢驟然麻木了。
“你知道今天我們同事為什么要聚一起吃飯喝酒么?”
我搖搖頭。
“今天從LA飛回來的時候,遇到氣流,飛機(jī)顛簸的特厲害。你可能覺得我們空乘不怕這些,其實不是,我們最害怕出事兒,畢竟按概率算,常年天上飄著,怎么著也得輪著一次。飛機(jī)上遇到狀況,只要能平安落地,我們空乘組的都約好一起喝酒,也算壓壓驚了。在飛機(jī)上,特別顛簸的時候,我們除了安撫乘客,還要在心里開始一個30秒的應(yīng)急估算。如果機(jī)長一但指示準(zhǔn)備迫降,我們就只有30秒的時間,扔行李,拋燃油,把能減輕負(fù)重的東西全都扔了。只有30秒。每次一到這種時候,我都忍不住在心里想想自己。如果30秒以后真墜機(jī)了,除了這飛機(jī)上的東西,我這輩子能拋下不管的還有什么。工作,吃喝,仇人,朋友,沒實現(xiàn)的愿望,沒買成的包,其實都可以舍了。一直以來,除了我媽,那30秒里,沒什么讓我放不下的。可是今天??”
有恩眼睛亮亮的看著我。
“今天在天上,我綁著安全帶,心里讀秒的時候,腦子里,出現(xiàn)了你?!?/p>
有恩說完這句話,我感覺四周的雪都停了,雪花就那么一動不動,密密麻麻的靜止在了半空中,晶光相互輝映,四周一片燦爛。
“飛機(jī)晃的特別厲害,有乘客不停的嚷嚷,周圍特別亂??晌夷X子里想起來的,是你陪我媽她們跳舞的樣子,你在貂皮大衣低下拽著我不松手,二環(huán)路上和人打架。飛機(jī)穿過氣流以后,乘客安靜了,我變得特別心煩,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放不下的人里,就多了一個你。我長這么大,從來沒像今天一樣,說這么多話。我就是想告訴你,張光正,我心里有你了。我很害怕?!?/p>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有恩,我想開口說些什么,但覺得多說一個字都是廢話。我靠近她,伸出手,準(zhǔn)備抱住她。
有恩伸手擋住了我。
“我也給你30秒的時間,你閉上眼睛想一想。如果30秒后就定生死了,要你把能放下的都放下,你能放下我嗎?”
我乖乖的閉上眼睛。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張光正,你面前坐著的,是一個那么好的姑娘。她把日子過的野火燎原寸草不生,就是為了讓路人聞風(fēng)喪膽的躲著她,讓愛人毫無障礙的遇到她。
輪不著聊什么生死,哪怕是下輩子,我也想把命交給她。從此兩個人殺敵擋怪,再不帶別人玩兒了。
我忍不住,睜開了眼,認(rèn)真的看著有恩。
“放不下?!蔽议_口說?!拔曳挪幌履?。”
我倆身上,都蓋上了厚厚的雪。雪地里的風(fēng)聲四起,那聲音就像是有人在吹兩個孔的豎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