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你給的苦

許多故事,常常以美麗,快樂為開始,以悲傷做結束.是的,生命中一道道倉促的劃痕都會成為我們刻骨銘心的記憶。――張小嫻

我和他是大學中文系的同學，在一起有四年的時光。四年簡簡單單的光陰，四年無憂無慮的光陰。他是個高大的男孩，臉上永遠掛著憂郁和深沉的神情，和所有的男孩一樣，他粗心，會丟三落四；愛看書、愛睡懶覺、愛吹笛子。

我是一個清高、又我行我素的人，我和他是最普通的朋友。見面僅僅點個頭的朋友。但點頭以后，我就會臉紅。怎么了？我在心里問自己，我 …… 喜歡他嗎？我搖搖頭，不承認自己的感情，因為自己一直以來都小心地封閉著自己的感情，小心地等待著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而他，絲毫也沒有注意到。他有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是的，高高的他，也不會注意平凡的我。

故事開始在畢業(yè)前。那天的散伙飯，大家都像瘋了一樣；拼命地喝酒，拼命地唱歌。畢業(yè)有那么多的快樂，也有那么多的麻煩。他和女朋友終于分手了，畢業(yè)讓他們分道揚鑣。他不停和朋友們喝酒，為自己枯萎的戀情。我一個人，在一個角落，輕輕的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我從不喝酒的，但這一次，我為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在心里給自己鼓了鼓勁，我走向了他?！?祝你早日找到你心目中的白雪公主 ” 。我說的有點急促，心一直在跳。他可能根本沒有看清眼前的我，端起酒杯就喝。酒精讓他的眼睛朦朧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平凡的模糊的影子，全亂了。 “ 是我的公主嗎？ ” 他醉了，醉意中的他一把抱住了我。而我，眼淚傾泄而出，為了這錯誤的擁抱。

是的，是錯的就是錯的。大家很快就畢業(yè)了。這個熱烈的擁抱，卻留在了我的心里。這是我第一次倒在一個男孩的懷里，有這個就足夠了，我靜靜地想。只是經常出現(xiàn)在夢里。

盡管在一個城市，但大家的聯(lián)系機會并不多。我在報社工作，他去了一家著名的通信公司。一年以后了，大家聚會。并不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很多同學仍然是獨身。我偶然談起自己很累，整日早出晚歸，自己只是遲到一天，就被扣掉了一個月獎金，朋友們都說我這樣的懶蟲用鬧鐘是沒有用的，鬧鐘會叫醒手指而不會叫醒大腦，只能有個好心人給一個 MORNING CALL 才行。一直默默無聲的他突然說話了：“讓我叫你吧?！蔽殷@訝?！胺凑矣植换娫捹M”他笑笑。

就這樣，早上七點，我的手機就準時地響起。開始，他只是簡單的說：“豬豬，早上好，起床吧？”

就這樣，從夏天，到春天。我們的 MORNING CALL 的時間越來越長，從半分鐘到十分鐘。談談工作，談談天氣，他偶而也問我有沒有男生追我，我避而不談卻玩笑地問他是不是在暗戀我。而他刻意地躲開了，似乎怕我看透他的心事。他知道我不會愛他的，因為我正跟一個叫平的男孩交往。

又一年過去了，大學的同學已經很少有聯(lián)系了。而他和我，憑著 MORNING CALL ，竟然保持著每天一個電話的奇跡！但這個電話只是一個早上的問候，除了這個時間，我們幾乎沒有任何聯(lián)系。但，新年時，他發(fā)來一張賀卡，他說要請我吃飯，我拒絕了，因為我和男友要去看海。

時間悄悄地流走，我們對彼此的生活并不了解。沒有多久，他病了，老是頭痛。

有一次，他暈倒了，才知道，他得了腦瘤。萬分之一的治愈可能，他在醫(yī)院里。但他依然沒忘自己的任務。每天，用自己的手機，撥通我的手機。直到他聽到我模模糊糊的回答，他才放心了。他認真完成自己的任務，我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多了，而他高大瘦削的身影，一直是我最牽掛的東西。

他的病越來越重了。他開始昏迷，他離死亡越來越近。有一種強力的針劑可以把他從昏迷中喚醒，他請求醫(yī)生，在每天的清晨，給他用這種藥。醫(yī)生答應了，對一個垂死的人，沒有什么不能答應的。他依然打我的手機，用最快樂的聲音，編制最可信的謊話。我好粗心，我什么都沒有發(fā)覺。

我在報社越做越好，人氣漸旺。同事說我是個敬業(yè)守時的人，只有他知道，我愛睡懶覺；只有我的同學知道，我愛遲到。漸漸地，每天清晨的那個手機，已經讓我習慣。盡管我早就不需要那個 MORNING CALL ，因為男友每天會接我上、下班，然而，每天早上，我等著那個電話響起。我會問自己：我愛他嗎？會嫁給他嗎？不，我搖搖頭，現(xiàn)在的他，實在太平凡了，沒有一絲的眩目，我不要 …… 但我也知道，我習慣了他，我不能過沒有他的日子?？赡?，比較平凡的男孩比較遵守信約，我這樣安慰自己?？墒牵@樣的手機聯(lián)絡并不能持續(xù)很久。因為，因為，因為他必須走了。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他開始失約，開始沒有 MORNING CALL 。

他的狀況更差了。他在死亡的邊緣他的即將來臨的死亡成了聯(lián)系同學的信息；大量的同學來醫(yī)院看他。我，終于也知道了這個消息。除了震驚我沒有別的感覺。不是好好的嗎？不是經常打 MORNING CALL 嗎？盡管有時失約，但畢竟還是準時的呀。我認定他是急病。匆匆的買了一束黃玫瑰，趕往醫(yī)院。我在心里認定他是他最好的朋友，黃玫瑰，代表友情。

手機又響了。是不是他？我真的已經習慣了他。不是，這是一個嬌柔的小姐給我的信息：一顆心。我打量著自己的諾基亞，這是一個可以傳遞圖形的手機。

四年來，我收到了無數的心、天使般的美麗，但，沒有收到他的。我突然站住了，一個從不說愛的男孩。我很輕易的就想起了他的手機號碼，每天都看一遍的數字： 13501120521 。我念了一遍。一種暈眩的感覺在我的頭頂鋪開。他是統(tǒng)計和管理這些數字的，他可以為自己挑一個最適合的。原來，每天，他都會說 521（我愛你）。想清楚這些，我?guī)缀跽静蛔×?。整個世界都轉了過來。每天，每天，每天。在那個固定的時刻。他溫柔的聲音會在這里傳到我的耳邊 ―

“ 起床吧，別耽誤了。 ”

“ 要不，你再睡會，我十分鐘后叫你？ ”

“ 今天天冷，多穿件衣服，小心著涼。 ”

后來膽子大了，他也會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想沒想我”？

不，不，不。我不能想了。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個笨蛋。我覺得自己說什么也不能失去他。對，不能失去，這種不能失去的感覺，這種害怕失去的痛苦，原來就是愛。我什么也說不出來了。自己可以編出最簡潔的程序，可以黑掉世界上任何一個網站，但卻看不透一個平凡的男孩。他真的平凡嗎？不，不，我要他！我要趕到他的身邊去，對，帶著愛去！在一家花店門口，我叫車停住。我扔下了黃玫瑰。 “ 快，我要紅玫瑰， 999 支！ ” 一個小店，哪有這么多。殷勤的小姐配了 99 支。

99 支火紅的熱烈的歐洲來的玫瑰終于隨著他來到了病房。他，在昏迷。幾臺機器在他身邊，發(fā)出奇怪的聲音，閃著奇怪的圖象。我在門外，我和 99 朵玫瑰一起等，等待他的蘇醒。他一定會活著。有我愛他，他會活著！我輕聲的呼喚他，我在等你！他終于蘇醒過來了。我沖了進來，還有， 99 朵玫瑰。我趴在了他的耳邊，就像每天早上他叫我一樣，讓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傳如他的耳朵：“我愛你”。他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任何人都知道，平凡是對一個不好看的男孩比較客氣的評價。是的，他不是很酷的男孩。而病中的他，更不好看了?？蓪ξ襾碚f，我需要什么呢？我不需要酷的男孩，我只要一個全心愛我的心！我愛他。

腦瘤一直在壓迫視神經，他實際上已經看不見什么了。我抓住了他的手，溫柔的說：我現(xiàn)在沒有鉆戒，但我真誠地向你求婚。相信我！我只有 99 朵玫瑰。你喜歡玫瑰嗎？但 …… 此刻，在我心里，他是那么與眾不同，他會喜歡俗氣的玫瑰嗎？而我，曾經接受到很多的玫瑰呀。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這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我知道自己醒悟的太晚了，我知道其實自己早就愛上了他。他纖細的冰冷的手握住了我小小的柔軟的手。 “ 傻瓜，世上哪有你這么不害羞的丫頭？ 等我病好了，我買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鉆戒向你求婚” 他顫抖著，說了一句。他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喃喃的說：“我們結婚時，要 999 朵玫瑰，不 ，9999 朵 …… 他微笑著，又是昏迷”。

幾天了，我一直陪在醫(yī)院。我拒聽了一切來電，我的手機只等著一個號碼： 13501120521 。他有時清醒，有時沉睡。

而清醒時他就說：真抱歉，我沒有一直守約。

我就握住他的瘦削的手，說：“我真的愛你，一直愛你，我等你”。

“ 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又一次露出幸福的笑臉。

我不信這是最后的時光，我要把他喚回，我要他受約，我要他一輩子叫我起床。

這天他清醒的時間特長，似乎他又能看見東西了。但他幾乎已經不能呼吸，他仍在清晨給了我一個微笑，一個最美的笑。但接著，就是劇烈的頭痛和嘔吐。儀器上顯示她的顱內壓已經相當高了。他快走了。而這種情形下，只有他，只有他自己可以體會這種痛苦。醫(yī)生在診斷書上寫下： “ 實行安樂死比較人道。 ”

“ 當然不會，這是最幸福的時光，有你” 他說。

好靜。周圍好靜。已經是秋天了，樹葉從枝頭落下，鋪滿了小路。

這是我們當初相遇的季節(jié)。我望著他，回憶我們的故事。校園里的心跳，畢業(yè)時熱烈的擁抱，看似無意的承諾，每天清晨讓人又恨又憐的電話鈴聲。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從他的枕頭下拿出了他的手機。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每天叫醒自己的手機。小巧的藍色的秀氣的手機， 13501120521 ，我最喜歡的顏色，也是我最喜歡的型號 ―― 諾基亞。我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一顆心，我鄭重地傳遞給他一顆心。他微笑了。四周真的好靜，只有手機鍵盤撥號的聲音。我，第一次，為他打上了一顆心。

我把自己的手機遞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著，然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拿過了兩個手機，把他們挨在一起。屏幕上，那兩顆心也靠在了一起。

后記：你的背影早已模糊，離愁的淚還那么頑固。想你的時候看一看天，你說你是那一棵月亮樹。癡心的話早已麻木，思念的痛還那么刻骨。想你的時候數著星星，你說那是你寫的情書。寂寞是你給的苦，我守著日落守到日出，我守著花開守到落紅無數，我心甘情愿咽下你給的苦。只希望你在另一個世界里，幸福地生活。